美强惨疯批首辅
外柔内刚小白花x美强惨疯批首辅
一次政变,玉察从娇弱绝色的公主,沦为逃亡孤女。万般无 奈下,她伏跪在地,拽着男人的腰带,哽咽抽泣。
首辅一双清冷凤眸,意味不明的目光,将她娇小的身躯,从头扫到尾。
“收留公主,可是不小的罪名,微臣再僭越的要求,你都能承受吗……”
政变当日,误以为公主身死,首辅大人扶住墙,猛然弯腰,呕出一大滩血,自此,他一病不起。
后来,得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外室,首辅的病终于好了。
无人知晓,外宅中,一声声“公主”的呢喃。
位极人臣又如何?他以为这一辈子只能远远地望着她,求而不得。
直到……她自己送上门来!
他用手指捻了少女的泪珠放进嘴里,低低一笑。
“巧了,微臣,最喜欢贞洁烈女了。”
排雷:
双c,1v1,强取豪夺,男主非好人,大写的疯批,男女主有婚前x行为,介意的宝子慎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游澜京、玉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真疯批首辅觊觎公主已久
立意:即使遭遇困境,也要努力生活
第1章 . 化骨水断魂刀 盛京,红月……
盛京,红月高悬。
狂风吞咬了三三两两的雪絮,吹拂军旗,破旧的大红灯笼,摇摇欲坠。不时有重装甲士兵,牵引烈性犬,快步巡逻长街。
顺宁公主若是被他们寻到,只怕比死还难堪!
魏紫巷子,谋逆军也不敢打扰的地方。
玉察的脸,大半掩在雪白厚实的兜帽下,仅露出个尖柔小巧的下巴,如水料上乘的羊脂白玉打琢,可供人把玩得爱不释手。
清瘦的身子,拢在宽宽大大的裘袍里。
虽然盖住了围度勾人的腰肢,可她一仰头间,自成氛围。
三分病弱气,更添清隽风流。
顺宁公主,从来是令人心神摇曳,失魂落魄而返的美人。
去年这个时候,玉察正围坐在宫榻上听戏。
膝盖上搭着慧妃娘娘亲手织就的狐裘,桌前,摆着文嫔娘娘送来的螃蟹小饺子、各色香果蜜饯。
窗外,皇弟吵着闹着要带自己去围猎,眉毛、头发被大雪染白,一屋子的娘娘们都笑了。
未婚的驸马送来烟花火炮,轰掣如雷,聚散分合,花流星坠。
那时景,可真好啊。
自皇叔带雄兵入京,以正乱之名,挟制幼年天子。
这是有史以来,最冷清的一个年节。
娘娘们囚禁在深宫,皇弟遭到皇叔驳斥“不似人君”,出行皆在监视之下,朝堂人心惶惶,形势紧张颠覆。
当晚,她被拼死护送出密道,身旁仅剩了一个李姑姑。半年来,每日躲避叛军的追捕,已经心力交瘁。
这一日,除了晨起喝过一口水,便再也没有进食任何东西。
李姑姑用干净的手帕,递上一块冰冷干硬的油糕,不敢唤她公主,只轻声说:“姑娘,您身子骨自小不好,再不吃点什么,可就真的撑不住啦。”
玉察自出生便天降吉兆,矜贵娇嫩的人物,娘娘们不时就抱在膝上呵护,兄弟百般疼惜。哪里吃过一点点苦头。
她知道,李姑姑为了给自己省这一点口粮,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她望着李姑姑枯黄衰老的脸,不禁心头微酸。
曾经管理一宫事宜,叱咤雷行的李姑姑,半年来忠心耿耿,一路跟随以命相护,风霜雨雪刀剑严相逼。李姑姑,恐怕也如一盏快耗尽的油灯了。
她将油糕推回李姑姑怀中,清楚李姑姑不会接受,于是,她低声道:“本宫,下令你吃。”
李姑姑一愣,旋即低头,止住了诚惶诚恐的泪花。
一主一仆走在魏紫巷子间。
李姑姑知道,这条巷子,只居住了一户人家——游府。
当今首辅大人游澜京的府邸。这可真奇怪了,怎么会来这里?
小公主这辈子,最怕一个人。
整个盛京,最大的鬼怪志异故事——游澜京。
他出身低贱微末,一步步血斗爬升,狠毒暴戾,贪婪无度,只会不择手段疯狂地追逐钱权。宫宴上,书房内,她从来不敢抬头看那个男人。
“姑娘,不能再往前了,再走,就是……”李姑姑瞧着玉察的脸色。
“不打紧,我就是来自投罗网的。”
玉察拢紧了裘袍,嘴唇毫无血色,眼神却清亮坚定。
风呼呼吹刮,裹挟了两三句从门缝窜出的议论。
“小天子自身难保啊,据说今日,他在池上泛舟,失足落水了,还好打捞上来,尚有气息。”
“宫里头的事,哪有什么意外。”
“往后这样的事,多得去了,少见多怪!”
三日前,皇弟失足落水,十个太医轮诊,方捡回了一条命,可是玉察清楚,皇弟水性极佳。
如果不是这桩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玉察还未意识到,宫里的处境,已经万分危险了。
“我一个无用之人,苟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逃亡的这半年,我每晚做噩梦,一想到他们在宫里受苦,我心如刀割,哪怕能跟他们死在一块儿,一同去地下团聚也好呢。”
“姑娘,可说不得啊!”
玉察的下巴,打落两行清泪,静静流淌。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与亲人分离这么久。
“姑姑,我真怕,真怕皇弟死了,真怕我还未来得及见他们,他们就不知何时被人谋 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只有一个念头,再见亲人一面!
宫内,遍布皇叔的眼线,宫外,谋逆军严防死守,简直难于登天,能办成此事的,满朝文武,只有游澜京。
读书人的神,大魏三百年来才出了这么一个惊才艳绝的天才。
十九岁时,就过了全国三年大考,地狱级别的科举,第一甲第一名。
同年,夺下武举魁首。
盛京的朱雀长街,他在一年内,走了两遍。
官场沉浮中,他人缘极好,哪怕势同水火的党派,皆与他称兄道弟。
皇叔持兵进京,朝堂不知多少人倒霉下狱。偏偏他不仅没有被贬削,反而得皇叔笼络,权焰更甚。
“姑娘,此人立场不明,要万分当心啊。”李姑姑劝道。
说他是白,可是他大肆敛财,打压弹劾忠臣,说他是黑,可他在腥风血雨中,又屡屡出手保下清流能臣,弄得那些人万分诧异,摸不着头脑。
中立、混乱、邪恶,他始终站在一团黑雾中,让人看不清。
他或许会帮玉察,也或许下一秒就把她,转手卖给谋逆军。
“我总要拿这条命,去试一试。”她咬紧了下唇,不安好似晃晃荡荡的幽灵火。
玉察唯一的契机,便是今日,游府挑选婢女。
典当了最后一样值钱的珠钗,鼓鼓囊囊一钱碎银,双手递上了门房。不一会儿,有人将玉察引进后廊。
李姑姑再担心,也只能揣着手,在门房外等候。
传言游澜京是个巨贪,果然不虚此言,这座府邸外部并不显山露水,内部修葺得异常光辉灿烂,玉楼金阁,奢侈繁靡。
比之宫里,爹爹倒比他节省!
推开门,暖烘烘的热流驱散了寒气。一屋子珠围翠绕,花团锦簇,秀丽婢女低声笑语。
矮榻居中,袖手端坐一名中年妇人,黛眉描得高挑,像两把上扬的刀锋,眼睛虽是笑眯着的,却不见一丝暖意。
陈妈动了动两片薄唇,开口清嗓。
“首辅大人病了这么久,请了半年的疾,全城的名医日日问候,灌下去多少名贵汤药,也不见效啊。”
“也是怪,大人好端端的身子,怎么就病来如山倒了。”
“都知道家里送你们来做什么吗?”
一个伶俐的丫头接过话:“从咱们里头,挑一两个合心衬意的,好好给大人侍疾。”
陈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玉察低头打量着四周,这些应选婢女的,倒不像贫寒人家出身,一个个腕子上金环玉绕,鲜艳夺目,举止慢条斯理,显然是用小姐的规矩教养出来的。
倒不像是选婢女,而是选……“你,过来。”陈妈唤道。
玉察闻声,略动脚步,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戴着兜帽的女子。
同是凡胎,偏偏这个人,身骨柔软袅袅,仙姿鹤态,这两步踩来,竟踩得女子心头也酥痒痒的。
陈妈一把攥过她的小手,亲切地问:“父母在哪里高就?”
先声发问,咄咄逼人,陈妈惯用的杀威刀。
玉察想起父皇与母后,他们已经逝世好几年了,不由得眼眶微红。
“他们都不在了。”
“哦——”
陈妈故意将尾音拉长,不动声色地松了她的手。
“家中可有置办过什么田地宅子?”
玉察摇了摇头,爹爹曾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陈妈皮笑肉不笑,已不自觉与挪远了距离。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玉察怯怯开口:“我没有地方住。”
陈妈的脸色黑得就像三年没刷的锅灶,哪个不长眼的门房,收了贿赂把她放进来!什么低三下四的女人也能进游府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给自己倒洗澡水都嫌晦气。
陈妈的眼底早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审视。
“你可知道,今天站在这里的,无一不是家世清白,出类拔尖儿的,最低也是位富商家正儿八经的小姐。”
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婢女们掩住口鼻,议论纷纷,其中,容貌俏丽,家世较高的女子,高傲地挺直了身子。
她真以为是来选婢女的?
首辅大人这么些年,身边一直没个人,这次陈妈挑的可不是普通丫头,而是通房丫头!
玉察呆呆地僵定在原地,手紧紧攥着衬裙。
“有什么好笑的,也与我听听。”一道清朗的声音。
一个年轻男子跨进门槛。
崔管事向来招蜂引蝶,喜爱同婢女嬉戏打闹,不肯浪费自己的好样貌好身条。
新的旧的婢女涌上去,一口一个“管事”,哄得人脸红耳热。
相互取笑一番之后,崔管事的好奇心,转移到了玉察身上。
“你们方才,可是在笑她?” 他毫无顾忌地伸手,轻佻摘下她的兜帽。
烛火,“啪”地爆了一声。
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满屋子莺莺燕燕,呼之欲出的春光,黯淡下来。
窗外花影摇曳,映过不同的婢女脸上,发愣的、出了神、艳羡、惊讶、对自身的担忧,脊背不由自主弯了弯,再没了傲气。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只有崔管事认出来这是谁!
他脸色大变,瞳仁,骤然缩成一点,光芒幢幢,几乎要搏跃出眼眶。
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为自己的冒犯而懊悔。
“啪嗒”一滴冷汗,从崔管事的额头打落。
全城搜查的顺宁公主……你竟然在这里……
他如何不认识?
曾经跟着首辅大人入宫数回,虽然只是遥遥一顾,顺宁公主的一颦一笑,真是令人难忘。
此刻,满室烛光明又灭,不比她瞳仁中的泪光,盈盈流转,流光溢彩。
楚楚可怜的脸蛋,万千色彩光影,拂跃过,生生不息。
清冷与天真,就是最诱人的媚态天成。
好一汪化骨水。
好一把斩魂刀。
“崔管事,我有事求首辅大人。”她轻声乞求。
“这……”
崔管事已猜到几分,心下叹息,顺宁公主啊,您还不如被叛军捉走呢,进了游府,你可算进了虎狼窝了。
男人最懂男人。
首辅大人每每凝视她的眼神,凶猛、阴郁、侵占、贪欲……简直饿虎扑食,要把她拆吞入腹啊!第2章 . 连公主的头发丝都认得 陈妈……
抛下了一室无关紧要的人,崔管事引了玉察出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游廊。
“此地人多眼杂,情势特殊,请恕在下不能为公主行礼。”他在前头轻声说道。
“崔管事不必拘礼,唤我姑娘就是。”
出了宫,她就是一个任人践踏欺负的孤女,此刻崔管事一声公主,联想近日遭遇,如隔世一般。
“姑娘……这半年来,过得可好?”
从宫中仓促带出的银子用完之后,便是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这也罢了,要命的是叛军的搜查,日日东躲西逃,提心吊胆。
这半年来生了三场大病,若不是李姑姑豁出命照顾,以及……她坚持着想见家人最后一面的信念,只怕真的熬不下去,死在外头做无名尸骨了。
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了。
“一切……都还好。”字句从她嘴里蹦出。
她默默垂下眼帘:“只是李姑姑,已经两日未进滴米,她正候在外头,烦请管事……”
“这是自然。”崔管事温和应道。
“姑娘,你不来,我们家大人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城破那晚,有消息说顺宁公主死了。”
崔管事回头看向满庭枯树,大雪盖头,淋淋落落的梨花。那晚,听闻这个消息,平日永远从容不迫的首辅大人,起初几步尚走得平稳,接着便猛然弯腰,扶住了墙角,呕出一滩鲜血。
一抬眼,血丝如蛛网密布在瞳孔,瞳光颤晃。
他扣住墙的手指狠狠发力,似要嵌进去,攥得指尖发白。
嘴唇翕动,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这之后,首辅大人,一病不起。
哪怕顺宁公主的死讯被澄清,可是公主的下落一日未明,首辅派出的人马便一刻不停地巡查。
他身体略好的时候,便亲自出去寻,从公主最爱吃的蟠烟糕点铺子,到公主亲手栽种了橘树的白马津,骊宫桥、飞雪峰、至公主最爱逛的朱雀长街。
沆瀣不堪的贫民窟,乌烟瘴气的赌场勾栏,荒无人烟的山村小镇,他都去过了。
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可是这些,又要如何与公主说起呢?
“你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崔管事安心地弯起嘴角。
首辅大人今日回来之后,看到屋里的人儿,不知要多高兴,多欢喜呢!
只是,崔管事莫名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只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小羊,送到饥肠辘辘的饿狼嘴边啊。
经过这半年的磨难,她平添了几分脆弱与不安,好似落雨天湿淋淋的幼犬,悬崖上转瞬凋逝的小白花。
年轻气盛的男人哪里能把持住,不在这张纯白无瑕的宣纸上涂抹一番?
倘若她知道,首辅每回在宫中见了她之后,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大冬天却叫人送了冰块,握在掌心,以驱散燥热与悸动,那么,打死她都不敢赴这趟劫难了。
无知者无畏,眼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首辅微乎其微的道德上了。戌时,一盏又一盏灯笼,次第亮起,游府彻夜通明,每月的烛火费便抵了寻常人家一年的伙食。
首辅大人,今日又出门寻了公主一整日。
游澜京回府后,甫一下马,便由陈妈伺候着,径直去了正厅。
崔管事未等到首辅大人,又见小厮结结巴巴,方知大人此刻在正厅设宴。
崔管事眯了眯眼:“这个老婆子,心眼儿还挺多。”
他清楚,陈妈存了私心,想举荐自己的外甥女伺候大人,
崔管事朝玉察躬了身:“姑娘不是有事要求首辅大人吗,您若是肯,现在就随我走一趟吧。”
玉察一路穿行,路上,换岗递吃食的小厮们,瞧见崔管事身后领着一个仙子姐姐,只瞧从额头到鼻端,再到下巴的侧颜弧度,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浑然忘了一天的劳累。
还未进正厅,只在花厅,就被陈妈拦下了。
花厅中,四季如春。
然而,陈妈的脸上永远覆了寒冬腊月的冰。
这里没有外人,她眉峰怒扬,嘴角下搭,更显得刻薄寡恩。
“大人在办正事,吩咐了不准闲人进去,我想,崔管事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倨傲地说。
陈妈拦住了两人,转身领着自家外甥女,面带得意,重重关上了门。
玉察贴在窗外,湛黄的光亮透出来,屋子里朦朦胧胧。
从左至右,客席上坐了四名中年武官,腰佩玉牌。
待她费力看清,不由心下一惊,手脚冰凉,差点瘫软在地。不会看错,这四个人,是皇叔所谓的“勤王”军头领,她曾在宫中那次仓皇逃亡中,与这些高头大马上的人擦身而过。
这些人,是游澜京的客人。
玉察眼前一黑,腥甜涌上喉咙,她勉力扶住门框,才不至跌倒。
她赌错了!游澜京是皇叔阵营的人,难怪,难怪他可以保下那些被皇叔治罪的清流名臣。
坊间传言他与皇叔常有书信往来,传言在此次谋逆中他是幕后黑手之一,玉察都知道,可她没办法,她再也找不到别人了。
她只能赌,押上自己微薄的性命做筹码。
赌那个曾经无数次向爹爹上谏民生艰苦的人,写出痛斥官僚恶行文章的人,教导皇弟为天地立命的人,还存在一丝丝的良知!
她看过那些谏言,字字珠玑泣血,笔力锋利,重如万钧,却又满怀对底层百姓的温柔慈爱。
她也看过那篇陈词偏激,讨檄官场的文章,才华横溢灵气逼人,令爹爹拍案叫绝,这让游澜京被京都官场倾轧,险些被刺杀。
谁知道曾经那个如清风霁月一样的少年,现在黑得彻底!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恐怕自己至死也无法再见亲人一面了,玉察绝望地阖上眼。
正厅内,蓦然响起少女的尖叫,茶盏打翻声,陈妈惊慌失措地跪地请罪,以及武官狰狞地哈哈大笑。
一个膀大腰圆,形似山猪的副统领,一把拉过娇小的婢女,请求游澜京,将这女子赏给他。
勤王军进京多日,这头山猪的恶劣癖好无人不知,臭名远扬,不少女子被他摧残致死。
这名婢女,正是陈妈的外甥女。
陈妈本不愿牵累自己,可外甥女家每年给她供奉了不少雪花银,再者,她眼珠一转,老谋深算,瞬间想到了解围的法子。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的细眼中,散射阴毒的光芒。
“副统领大人有所不知,外头……外头还候着个娇滴滴的美人,论起容貌身段,犹甚我这外甥女百倍,一定更衬大人心意。”
“果真如此?”山猪饶有兴趣,挺着一肚子肥膘,大踏步推门而出。
玉察被门撞开,她现在心灰意冷,早已没有求生的欲望。
她只感到这副无力的身子,被粗鲁的大手一把捞起,信念崩毁之下,她放弃了挣扎。
山猪惊讶于这女子盈盈小蛮腰,不堪一握,此等怜弱美人,狠狠摧残起来,才更有成就感啊。
崔管事欲出手阻拦,忽然想起正厅中坐着的人,看向山猪的眼神中,厌恶又夹杂了怜悯,罢了罢了,这胖子找死,由他去吧。
兴奋的狂笑中,山猪将玉察扛在肩头,折返正厅。
“你这老婆子果然没骗我,不知游府,竟然藏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游大人好福气啊。”
山猪故意说得大声,一面说,一面淡定地瞧着那位病怏怏的首辅大人,实则挑衅。
呸,什么首辅大人,所谓的文武双状元也不过如此,走两步咳三声,与那些亮了大刀瑟瑟发抖屁滚尿流的酸儒有什么区别?俺们兄弟连皇宫都闯得,王爷好糊涂,竟然花大力气拉拢这文弱废物。
这四名武夫,都是常年在封地带兵的粗人,从没有人见过顺宁公主长什么样,是以认不出玉察的身份。
但是正厅中,位居高位的这个人,连顺宁公主落下的一根头发丝、一个脚印都认得。
他认出了她。
轻薄的门外纱帘狂飞,屋内还是一摊死水般寂静,有时候,安静,往往不是什么好事,波澜不惊的深潭下,嗜杀作恶的黑磷巨蟒在缓缓游曳。
大红色宽襟斜领的常服,更衬男子肤色雪白。
一双凤目夜压沉沉,不怒自威。
案桌上,手指骨节分明苍白无暇,慢条斯理地拂过了盛满了金砖的箱子,带着欣赏与赞叹,最终,清脆一声响,扣按下盖子。
这批金砖,是王爷给游澜京的大礼。
“唉,微臣确实很爱钱,王爷的见面礼,微臣很喜欢。”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剑。
剑光飞闪,风回雪流。
抬袖间,满庭白了头的枯木重新焕发生机,雪粒子惊恐翻飞,震碎为流星箭矢,象征死亡的噪鹃掠过游府。瞬间笼罩在这气势磅薄无可匹敌的杀意中!
山猪生满黑毛的手臂,齐截脱落,“骨碌碌”手臂滚动,停留在其余三名武夫的脚下,山猪兀自睁着滴血的眼,似乎不敢置信自己没了一双手。
“回去禀告你们王爷,他的狗把微臣的剑弄脏了,要加钱。”
第3章 . 微臣知道 其余三名武夫起……
其余三名武夫起身,大为震惊。
王爷曾评价此人疯子首辅,却没想到,疯到当堂断了一个副统领的双臂?不是说此人病重了半年吗?怎么瞧着他精神劲十足,三人又惊又疑。
陈妈和婢女抱作一团,吓得两腿哆嗦,站也站不起来。
崔管事进门,唤来三名小厮迅速地清理了残局,带惊恐过度的副统领去就医,仿佛无事发生,随即,他换上一副轻松惬意的笑容,朝三名武官伸手:“借一步说话。”
正厅中,灯火如走马观花,浮跃了无数个小星点儿,涌迸,环绕,就像那年,未婚的驸马为她在宫墙外放的烟花火炮。
玉察探手,想抓住什么,却身子落空,毫无支撑地朝后倒去,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半年来疲于奔波,筋疲力竭,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加上心神忧虑,早就过度透支。
眼下失去了信念,那口气一散,她感到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陷入昏昏沉沉。
身子没有撞上冰冷的地板,而是一个温暖的胸膛,那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了宫里,大家围着熏香火炉,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玉察最后一眼,抬头,看到了那张从不敢直视的脸。
小时候,娘娘们抱着玉察,说起游澜京面容扭曲可怖,三头六臂,身长九丈,一口能吞吃下一座小金山。
哥哥们说,他能喷出一条火龙似的光焰,把四书五经都烧干净。
可是,眼前的游澜京,分明一点儿也不吓人。
猩红的纤尘不染的衣袍,带着柔软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没想到……他这样俊美,美好得如庭阶前孤自生长的芝兰玉树,五官工整深刻,带着萦萦绕绕的佛性,鼻梁上一点小红痣,更增妖异,恍恍惚惚间,以为是紫云峰的山神。
那么温暖的身体,有那么一副冷酷的神情。
“咦,这位姑娘,你怎么,主动朝我投怀送抱?”游澜京忍不住弯起嘴角。
地上的陈妈再次大吃一惊,自小看着长大的首辅大人,竟然也会笑?他的话语中是满满的溢出来的笑意,既温柔又小心翼翼,像哄小孩儿似的,雪峰上万年的冰层也会融化,永恒的黑夜也会破晓,天,亮了,他眼睛里的光,也亮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
仿佛一个天真童稚的少年,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吃食,他的手,从来不曾发抖,拿笔的时候行文沉稳流畅,握剑的时候,杀伐果断从没有一丝颤抖。
现在,他的五指慢慢弯曲,按住了日思夜想的姑娘的肩膀,竟然抑制不住地抖,那般谨慎,稍带了羞涩,仿佛握着稀世珍宝。
从来不信神佛的游澜京,第一次以为是菩萨显灵。
“都说世事常不遂人愿,可我今日,竟然心愿得偿。”他低声在玉察耳畔呢喃。
发丝微拂,呼吸温热,摩挲得痒痒的,真是令男人欲罢不能。
“嗯……”意识朦胧中,玉察无意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这娇柔的闷哼,好似一声惊雷,好似一颗火星,一路蔓延,点炸火药桶,他瞳仁中有熊熊大火在燃烧。
玉察感到自己被打横抱起,那人的动作轻若无物,仿佛一丝一毫都不愿意伤害她。
走过一面面雕花山水屏风,穿过层层帷幔,踏过柔软的地毯。
玉察的头枕在软玉枕上,熟悉的松子百合香,噼噼啪啪的银碳在燃烧,在身子再次落空时,她惊醒,一伸手,死死地拉住了帐带。
她惊恐如小鹿的眼睛,畏惧又无措,清澈如山寺三春里最头遭的山泉水,倒映出眼前男人深不见底的欲望。
好一双动荡心神的眼睛,她是顺从匍匐等待人抱养回家的猫儿,被捕兽夹伤到了的小狐狸,激发出男人最强烈的保护欲,而她自身,对这天真的诱惑力浑然不知。
“让我猜猜,你来是做什么的。”他想近身,摸一摸那张牵动内心惊涛骇浪的脸。
“总之,你肯定不是来见我的。”他牵起一丝笑。首辅大人,皇弟……皇弟的病到底如何了,您常常进宫,一定知道实情。”她的语气接近卑微的乞求。
“他的病?我也为你病了半年,不问问我吗?”
玉察不敢反抗,生怕惹恼了这尊魔头,方才他挥剑溅血的一幕,在心头深深地刻上了嗜杀的烙印。
他却忽然轻声笑了:“哦,对了,你才不知道我病了。”
“是微臣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公主从未将我放在心间,公主不在乎,甚至怕我。”
他兴致勃勃地瞧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手下却没有停,肆意地揉捏着她白嫩的脸蛋儿,挤压揉搓,这是想了无数遍的事情,真实的触感,竟然如此美妙。
真是令人爱不释手。
“你怕我,有多怕?”他挑起半边眉毛,顿时邪气凛然,猛然凑近她,就这样挤进玉察的瞳光里,男人极致的英俊瞬间扩大了数倍。
两滴泪,“啪嗒啪嗒”地打落在游澜京的手背上,真凉,打得人心疼。
玉察怕他,打小就怕。
在书房,他教皇弟读书时,会低头看自己写字,温热清甜的气息,手指尖无意的发麻触碰,宫宴上,她能感受到,来自后背的那道炽热又克制的视线。
他屡屡在朝堂上排挤打压自己的未婚夫,未婚夫出身清贵世家,为人刚正不屈,他便发动派系对他构陷攻讦,雪花般的弹劾,最终将他贬去了一个荒凉之地戍守三年。
还有,太多太多了……玉察被他弄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矜贵娇养的小公主,这半年在外头是怎么过来的啊,游澜京面色因她而万分动容,虽仍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却不自觉下手轻柔许多。
她竟然主动扑身前来,死命地攥着他的腰带,抬头,发丝凌乱,眼眶泪花儿打转,一副惹人垂怜的模样。
“求求首辅大人,帮我给皇弟传个话儿吧,我只想知道阿弟现在怎么样了,我想见他们一面,只有首辅大人能做到了。”
“求求大人,让我见见阿弟……”
她不肯松手那根腰带,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是根毒草。
游澜京眼底带了促狭的笑意,他细心妥帖地伸出手,玉察刚想躲,却不敢躲,任由他为自己拂好鬓边的青丝。
“民间传言我与王爷交往甚密,是与他一党的。”
“民间传言我狼子野心,谋逆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公主,你不怕吗,就这么大胆地来找我了?”
玉察闭上眼,眼泪止不住地下流,断了线的珠子,她带着哭腔轻声说:“若是首辅大人要将我交给皇叔,我……认栽了……”
男人的一声轻笑,玉察一声惊呼,已被推倒,两人气息贴近,他把玩着少女的发丝,深深地嗅了天然体香的气息。
“我哪里舍得。”
“知道我梦这一晚,有多久了吗。”
“三年又三年,终于,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了。”
玉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男人要做什么。
此刻,她真觉得自己如待宰羔羊,要如何抵抗?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按倒他,论身份,她一个流亡公主,朝不保夕,生杀大权都握在他手中。
“微臣再僭越的要求,你都能承受吗……“
他的低声喃喃,仿佛有某种魔力,每一字落下来,蚂蚁在肌肤上啃噬的痒痒。
未知的恐惧,席卷玉察的心头。自从勤王军入京,她的人生就如失控了的马车,这一年,她本该与未婚驸马完婚,她的驸马,是一个家世高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流。
绝不是这般罪恶滔天的权臣!
男人想要什么,她明白了,她未经世事,尤其是要与一个大魔头行事,更让她战栗。
她的身子在发抖,用细微的声音,做出最后倔强却徒劳的挣扎。
“本宫……是亲封的顺宁公主……”
“微臣知道。”
“你今日折辱我,来日……叛事平定,我……一定让皇弟砍了你的头。”
“微臣知道。”“游澜京!你不要命了……”
她哭着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话,却惹出男人更大的兴致。
“微臣,知道……”
他按住了玉察像小猫一样毛茸茸的脑袋,慢慢,往下……
满窗倒映出帷帐下人影幢幢,庭院,雪簌簌地坠落。
崔管事靠在庭柱前,不时被屋子里发出的声音惊醒。被浪翻滚与少女的哭泣声,几乎断断续续到天明。
“大人这病,好得可真快啊。”崔管事嘟囔了一声。
第二日,晨起。
日头明晃晃地斜进窗棂,枝头喜鹊惊飞,室内静谧祥和。
盛京城,此刻最心情最好,最欢喜的人,便是游澜京了,心愿得偿,他心满意足。
他一手支撑着头,宽大的肩头替她挡去强烈的光线,少女被折腾了一夜,还在沉沉熟睡中,脸颊上仍然是未干的泪痕。
本来不想使她过度劳累,谁知,就像长期处于饥荒的人,面前摆了一盆香味四溢色泽诱人的红烧肉,他如何能克制住浅尝辄止?
这一切,是梦吗?美好到不真实,他几乎不敢相信,这雾霾沉沉的一生,会有这样的幸运时刻。觊觎已久的小公主,现在就躺在身边。
那探在半空中的手指,想前进复又退缩,害怕戳破眼前的一切,向来无所忌惮的首辅大人,鼓足了勇气,手指触碰到她的睫毛。
她在梦中仍皱着眉头,睫毛像蝴蝶,在指尖颤了一颤,梦中的自己,仍然在欺负她吗?
玉察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4章 . 她会回来的 她不敢转过身……
她不敢转过身,生怕一动便牵引出更大的波涛狂澜。直睡到胳膊都酸了,无奈身旁的男人仍然饶有兴致地观察她,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终于,玉察一转头,迎上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想起昨夜,她不禁脸上倏然升起红晕。
脸红的小公主,真是娇憨动人啊。
“首辅大人,何时能带我见阿弟一面。”她的声音细若蚊虫。
他将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自己胸膛前。
“下个月,天子亲耕,祭祀先农,晚上行宫里头设宴,你要是听话,我或许将你带在身边,让你跟皇上偷偷见一面。”
听到具体的日子,玉察眼前一亮,只觉得对方的大手掌,将自己攥得更紧了,他掌心粗粝,温热感连绵不绝地传来。
“那,我便与大人约定下个月见面了。”
她将手抽出来,游澜京一愣,那双眼此刻并不像是深谋老道的政客,反而携了几分少年气,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受伤,像水中破碎的明月。
“公主,不留在微臣府上?”
她哪里敢看他一眼!
玉察起身,面色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她简单穿了衣裳,不顾未绾起的头发,慌不择路地逃出门去。
她走得踉踉跄跄,身子软弱发力,两腿酸累,险些在路上撞到了崔管事,崔管事瞧见她那副初经人事,泪眼汪汪的模样,不禁怜惜。
“姑娘,外头兵荒马乱的,你要到哪里去?”
崔管事充满疑惑,首辅大人竟然没阻止?何曾见过虎狼会放跑鲜嫩的小羊羔,这可奇了。
“她会回来的。”
“她会万分沮丧地回来,然后乖乖听我的话,任由我摆布。”
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
崔管事一抬眼,看到了那张冷峻的脸,眉眼生得温润如玉,眼底却如万丈深渊,从不曾出现过一丝裂缝的冰川。
他心下微微叹气,自家大人在朝堂上也是这般,先放一子,诱敌深入,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待到对方有所察觉,四周已经杀意四起,温水烹蛙,局势永远被他牢牢掌掌控。
直到见了李姑姑,玉察才松了一口气。
李姑姑从昨日直等了一夜,虽然被接入府中,但是这一夜,每每问起玉察的去处,崔管事总是支支吾吾。
到底怎么了?她心中越发焦灼,有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想法,莫不是首辅将她交给了叛军?
这是她想到的最坏的事情,殊不知,在玉察身上发生了了更加如噩梦一般难以启齿的事。
李姑姑小心谨慎地问:“姑娘,可见着首辅大人了?”
玉察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只对她温柔笑着的煞神,她点了点头。
“首辅大人可答应了?他怎样说的。”
晦涩的话语凝滞在唇舌间,这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清甜的气息,谁又能知道,喜怒无常狠毒阴戾的首辅大人,尝起来竟然是甜的。
“他很好,待我温和有礼,不曾……僭越,他说会帮我的。”
李姑姑终于像吃了颗定心丸,拍了拍胸脯,顺过来这口气,她笑逐言开:“没想到,平日里首辅专权独断,党同伐异,竟然暗地里是个肱骨清流,还好他惦念着先皇的恩德,不至于苛待公主。”
越说,玉察的眼眶越发酸,她拉住了李姑姑的手:“姑姑,我们快走吧,我……我不愿待在这儿。”
李姑姑在宫中历练多年,通晓人事,世情豁达,瞧着小公主的脸色,只一眼,心头突升不好的预感,似乎意识到了怎样一回事。
可是她也不敢追问,无论怎样旁敲侧击,公主仍是红着耳根咬紧牙关一句话不说。
她不敢猜,或者不愿意去猜,从小满宫人哄着捧着,生怕化了的公主,竟然昨晚,宛如被碾碎的梨花。
那是要掉脑袋的!是什么样疯狂的人才敢做出这种事。
“好,我们不待在这里。”李姑姑心情复杂,此刻恨极了游澜京。在将当朝首辅在心底痛骂十来遍后,李姑姑带着玉察,出了魏紫巷子。
盛京之大,两个人,又可以去哪里呢?
游澜京笃定了她会灰溜溜地回来,因为他知道,玉察丝毫没有生存能力,如果说之前半年,还可以将一块银子掰成两块用,现下,贱卖了最后一样祖母遗物后,她的兜里已经比西北风更干净了。
纵然李姑姑在盛京颇有人脉,可如今,这些人脉,她敢去用吗?面对巨大的利益,无法衡量人心,李姑姑不能去冒这个险。
再便是做些糊口的生意了,市集中到处是勤王军在清查,两人已经躲避不及,哪敢露面,无疑,将这条路也堵死了。
再苦,再累,也不过是回到这半年的日子罢了。
晚上,宿在破旧野庙,白日,趁着勤王军换岗,去周家粥厂,领一碗稀薄米粥,这半年来,已经在勤王军的搜查中,折了从宫中一同逃出来的小康子、桃儿。
李姑姑自从领了命陪伴公主,便做好了横尸荒野的准备,此刻,她心头浮现浓浓愧疚,公主是天家骄女,她的人生,本该顺风顺水与驸马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倘若那晚,自己能阻止她去找游澜京,就好了。
这块美玉,被那名出身罪籍,名声败坏的权臣污染,罪该万死。李姑姑痛恨自己的无能,没有守住对主子的承诺,此刻她灰心丧气。
玉察察觉到她的心绪,纵然那一晚对于她是个噩梦,她仍然软语宽慰李姑姑。
“姑姑,不要想了,首辅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坏。”
“我肚子饿了,瞧着人少了些,我们偷偷去取粥吧。”
李姑姑擦干了眼泪,重重应了一声。
两人混在难民群中,玉察早换上了灰扑扑的粗布衫,粗麻污布难掩国色,李姑姑又给她裹上了头巾,直将大半个脸蛋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流转美目。
周家赈灾布施的善坊旁,再隔一条街,便是久负盛名的朱雀大街。
只有新科状元郎,才能从这条街,骑高头大马,仪仗拥护,一路直入宫门,觐见天子!这是无上的荣光。
玉察腹中饥肠辘辘,微不可察地发出两声“咕咕”,这让她迅速脸红,从前在宫中,规矩极严,上位者不可发出粗鄙之声,她又何曾饱受饥饿之苦?
“状元郎来啦。”
“让开,让开,快去朱雀长街瞧状元郎喽!”第5章 . 过来 若在往常,玉察一定……
若在往常,玉察一定是头一个去凑热闹的,而且,必定在极佳的幽雅位置。
她喜欢看这些烟火气的人间好风光。
现在,她只想避开勤王军的搜查,尽早领到一碗薄粥,什么才貌双绝的状元郎,不如填饱肚子增一两分力气重要。
眼前的景象颠倒、旋转,已开始眼冒金星,玉察揉了揉眼睛。
“据说那位新科状元郎,是李太师的独子,果然生得龙章凤表,丰神俊朗!”
“咦?李太师的儿子,那岂不是……岂不是顺宁公主的未婚驸马?”
“唉,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状元夺魁之日,就是与公主完婚之日。”
“别提啦,顺宁公主现下生死未卜,我看勤王军日日挨家挨户地破门搜查,公主说不定,早就一缕芳魂埋在乱葬岗了。”
骤然听到李游这个名字,玉察的瞳仁有瞬间失神,单薄如纸的肩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过往,好似已经过去好久了。
竟然……是他。
这一日,朱雀长街人声鼎沸,众人摩肩接踵,连成一线,踮着脚,望向缓缓骑马而来的仪仗队。
状元的游街仪式格外盛大,或许是这些日子,压抑的管制下,难得的万人参与的仪式。街道两旁,阁楼上,簪花着裙,面纱拂面的少女们,无不偷偷移开扇面,目光自缝隙透过来,瞧着状元郎的好模样。
这样桃杏芬芳的繁盛景象,好似一日看遍盛京花。
谁人不艳羡李状元,他自小生在清贵世家,前太师的唯一嫡子,自小博闻广记,聪敏毓秀,又早早与顺宁公主定下婚约,可谓天之骄子,人生得意至极,只欠一次科举。
因着太师为了避嫌,令他在二十岁之前不许科举,这一年,太师退位幕后,状元之位便成了他的探囊之物。
可惜,今日,一切物是人非。
高峻的白马上,清逸伦绝的男子,左肩与右肩各绣了团蟒,胸前亦是用金线穿织的团蟒,艳丽的大红色,并没有压过他的清冷不可犯之气。
“状元来了!”
随着这一声呼喊,人群涌动,不由得追随状元的步伐,朝西涌去,一时间,踩着脚的惊呼、妇人的叱骂、幼童的哭闹、少女的吸气,此起彼伏。
一双双年轻稚嫩的眼睛,充满爱慕地望着状元郎,即使她们知道,此生都不会与他有任何牵连。
与他有牵连的那位公主,如今倒是落了个凄惨下场。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状元在朝中也不好过,十五岁时被当今首辅游澜京发动派系打压,无数道弹劾折子,将他发落去偏远之地。
这位首辅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老太师是他的恩师,他反而万般催折恩师的儿子,直将老太师气病了,辞下所有职务退居府中。
不知,他到底与李状元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如此看他不顺眼。
三年戍守偏凉的境遇,不仅没有摧毁李游刚直清静的心志,反而,将他磨练得更加百折不催。
普天之下,他只想得到一个人的目光,偏偏,今日这个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人间世事,悲哀之至。
年轻的状元,脸上丝毫没有喜悦之色,只是无尽的阴霾、沉重,他的眼神无比坚定,此次回朝,一定要找到公主!一定要扳倒王爷与游澜京,拨乱反正!
多如蝼蚁的老百姓中,藏在粗木麻衫下的那双眼睛,泛起了泪花。
离宫之后,这是第一次见到故人,玉察年幼时懵懵懂懂便定下婚约,男女之情倒谈不上,李游对于她来说,是温柔至极的大哥哥。
一瞧见他,就想起了从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一同想起了娘娘们、皇弟……
和风煦煦,猎猎酒旗,酒楼之上,她一眼望见栏杆内,雅致小桌上,坐了一个人。
无比熟悉的身影,瞳孔皱缩,喉头窒息,一瞬间恐惧袭上心头。
在人生美好的时候,总有那么一道视线,毒蛇一样,蔓延攀爬在玉察浑身上下,从头顶,到胸前、再往下……展露无遗的欲望。
那人端坐在对面的酒楼二楼,身后一拨护卫簇拥,崔管事垂首妥帖地侍奉在身后。
他一身乌黑华服,用的是异国进贡,一年才得了一匹的昂贵料子,暗银的鹤绕青莲纹样,由五十个徽州绣娘日夜赶工,在日光和月光的轻微照射下,浮光跳跃,如清波碎银,举止间圈圈涟漪,美不胜收。
游澜京的右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男人怡然惬意的神情,仿佛置一切云淡风轻,唯独看向她的目光,暴露了阴鸷。
隔着喧嚷人群,隔着繁丽长街,两人对视了一眼。
游澜京右眉微挑,眼底火热的笑意,一遍又一遍,提醒着玉察那一晚的遭遇。
为什么……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阴魂不散。
玉察的心头涌上一阵绝望,差点脚一软,跌坐下去。
游澜京放下折扇,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勾了一勾。
他的嘴角噙起悠然的笑意,张口说了两个词,轻得完全听不见,但是玉察知道他的口型,是在说:“过来。”
不,玉察几乎浑身战栗,咬紧了牙关,她绝对不要过去,绝对不要再次落入他手心。
逃!脑海中倏然响起这个念头,她几乎不敢再想起其他,哪怕腹中饥饿难耐,哪怕腿软得一丝力气也无,甚至还因为昨夜宿在破庙,染了风寒,额头,火烧火燎地烫,大脑晕乎乎的,连脚下踩着了什么都分不清。
她只有一个想法——逃! 李姑姑呢?玉察要先找到她,方才李姑姑在粥坊旁等她,可玉察再次回到这里,却遍寻不见,玉察心急如焚,姑姑究竟去了哪里?
剧烈的喘气,眼花缭乱,晕眩感越发严重,炙热感遍布全身,她扶住额头,猛然按住了一旁的木车,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抓住宫人李氏了!”一声兴奋的喊叫,撕碎紧绷的那根弦。
玉察仓皇回头,只见酒楼上,男人定定望着她,无声的口型,逼迫感猛烈推进,威势更甚。
“过来。”第6章 . 熬鹰(一) 晌午,刺目的……
晌午,刺目的日头,晃花了人的眼。
新晋状元李游的脑中,心电感应一现,浑身升腾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世人纷沓而至的目光中,有一道格外的特殊的视线。
他顺着那道目光看去。
服饰各异、发型不一的围观老百姓中,有一个粗布头巾裹了脸的女子。
她转过身,只留了个纤瘦背影,竟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不待李游细看,女子仿佛归海的鱼儿,瞬间,湮没于人群中。
“公主……”刹那间的失神,李游不知为何念起这个名字。他有一种直觉,那名女子是公主!
可是,她为什么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李游心急火燎地在一排排百姓中,寻找那个背影。
百姓们只见到,原本该按时入宫,接受敕封的仪仗队,停了下来,凝止不动,状元立即下马,痴心妄想地寻找一个眼熟的背影。
这等待令所有人焦躁不安,口干舌燥,状元郎这是怎么?着魔一般,不惜下马耽误时辰,似乎在寻找什么。
酒楼,粥坊,两点一线。玉察感到自己是一张极力想挣脱束缚的风筝。
那根纤细的线,越过一整条街,越过人群的头顶,握在酒楼内那个男人手中。
这根线坚韧无比附了魔,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男人想放就放,想收就收。
李姑姑被抓住了!抓她的并不是勤王军,而是首辅的护卫。玉察很清楚,如果她没有如男人的心意,李姑姑下一刻就会被交到勤王军手里,游澜京绝对做得出来。
这些天,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那只窥伺的红月之眼,从来没有落下。玉察感到命运被玩弄的深深无力感。
一步、两步,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她上了酒楼二楼,冷冷望着凭栏远眺的男人,游澜京起身,转过头。 他咧开嘴一笑,竟然是发自内心的舒心。
这一笑,驱散了他眼底阴冷的绵绵春雨,只有见到玉察,他眼底的光才会亮起来。
那点光,焕发了因五官深邃而产生的阴影,仿佛画龙点睛,这张俊丽如画的脸生动起来,不自觉令倒酒的小二看呆了。
此刻他是发自真心的快乐,笑得像个顽劣得逞的小孩儿,即使一切凌驾于玉察的痛苦之上。
“好巧,玉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一定是……天赐的缘分吧。”他笑吟吟地伸展开手臂,仿佛在等一个美人入怀。玉察没功夫回应他做作十足的开场白,她心疼地看向一旁,被侍卫牢牢扣押的李姑姑。
“游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一字一句,玉察的泪珠摇摇欲坠,她这副强忍眼泪的姿态,令男人怎么也看不够。
李姑姑两鬓苍白,红着眼,大声朝玉察道:“姑娘,您快走吧,我们本来就是毫无关系的人!”
随着游澜京轻轻一瞥,侍卫蛮横地捂住了李姑姑的嘴,只剩了呜呜的哭泣和含糊不清的话语。游澜京冷漠的话语,传入耳中。
“宫人李氏,私自携顺宁公主出宫,死罪当诛。”
李姑姑咬破了侍卫的手,侍卫吃痛放开了她,鲜血淋漓中,她冷冷一笑。
“老婆子早就不想活了,任由大人处置!”
李姑姑看向玉察的眼神,顿时柔和起来,她的语气,像幼时给摇篮中的小公主唱童谣,那么耐心。
“姑娘不必再多说,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一切……都是不值当。” 玉察含泪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前日,游澜京当众砍了副统领的手,可是这两日,不仅没有传来皇叔与他决裂的消息,反而有坊间传闻,游府与皇叔联系更加紧密了。
“我有一问,首辅大人,您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她静静问。
男人好整以暇地支起头,似乎等待着她的反应。
“公主站在哪一边,微臣便站在哪一边。”
“微臣,喜欢站在公主的身后。”他故意将话音咬得奇怪,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被他故意模糊的唇舌音,弄得一片泥泞,旁人还未听出弦中意。
玉察虽然自小单纯,对世情一窍不通,但是她心性通透,眨眼间便联想到了他曾经做过的混账事。
苍白清瘦的脸蛋儿,瞬间染上一层红雾,羞得她手足无措,当场愣在原地。
遣散了众人,游澜京似乎有话要对玉察说。
“微臣平生最爱钱,亏本的买卖,微臣不做。”玉察的眼眸瞬间燃起希望,她急忙脱口:“只要叛乱平定,我定会替你,向皇弟讨来恩赏,黄金万两,封侯封邑,皇弟是天子,天下什么都是他的。”
游澜京懒懒地抬眼:“晚了,微臣现在,并不想要钱。”
他忽然欺身过来,身量极高,遮住了明晃晃的日头,似乎要将她一同拉入沉沦的无边地狱。
“你所说的,王爷都能给微臣,公主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势所在。”
“只有你能给王爷给不了的东西,不是吗。”他捏着玉察的下巴,扳指冰冷生硬,硌得玉察生疼,他像摩挲打量着一件珍藏,眼底尽是赞赏。
“自公主恩赏了微臣,微臣日夜不寐,上朝时,议事时,心中所想,脑中所现,你可敢猜一猜?”
那无边无际的罪孽欢海,倘若说出来,他真怕吓坏了她。
玉察惊惧地连连后退,眼前的男人,褪去了谦谦公子的外表,是露出獠牙的魔神。
自尝过了玉察的滋味,他便食髓知味。
脑海中疯狂的念头此起彼伏,每一晚,每一晚都想毫无节制,放任意志力决堤。他拉过少女纤细的胳膊,一把拽过,按着她的头,伏在窗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她头发的少女香气。
比金钱与权势更令他欲罢不能,朝思暮念的,是小公主那具柔软的身子,求而不得。
馋,十分馋,几乎被这个念头折磨疯了。
要如何让瀑布逆流,滔天洪水乖乖退回堤坝中呢?
“想见他们吗?你还做得不够好。”
“吃了这半年的苦,公主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您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令微臣十分难办。”他蛮横地一再近身,逼迫得她退无可退,只能,紧张地贴在窗前,毫无缝隙,瑟瑟发抖。
明明是初春,却已闷热得满头大汗,气息汇合、相融,一点点地侵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空间。
她一失手,打落了一盏瓷瓶。
“咣铛”一声惊响,自尊也碎成了无数片残渣。
“那天,无情抽身离去的公主,垂钓着微臣一颗心,实在难熬,该怎么解决呢。”第7章 . 熬鹰(二) 一滴清泪,从……
一滴清泪,从玉察的右脸侧滑落,被男人粗糙的指腹接住,不至坠入污泥中。
她娇小的身体,全然被他的身躯气息笼罩,任由那滴泪,被手指揉碎、搅合。
“为何……大人……我何时得罪您了,您要这样对我!”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玉察自问,平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虽然是拥有生杀大权的高位者,却始终宽厚仁慈,从未苛待下人,时常怜惜贫苦,发放赏赐,人人都道她是最好说话的,满宫风评极佳。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对她咄咄逼人,如冤鬼报应一般纠缠不休。
她不明白,不能明白!少女眼眸中那点明丽流动的光芒,熄灭成灰。四季停歇轮转,寂寂,无神又涣散。
她已是泪流满面,泪水儿仿佛怎么也流不够。
眼底红红的,是受惊的小兔,哀怨、怨怼,畏惧,连呈现在眼中的负面情绪,也如此美丽动人。
她正抽泣着,肚子不合时宜地抱怨起来,提醒她胃中空空,已饿过头了。
一瞬间,那坠着泪珠的小脸儿,瞬间燃起漫天火红云霞,她羞郝万分,无地自容。
从前满宫上下,谁不惦念着她喜欢吃什么,每日流水般的精致点心伺候上来,尝过一两口便撤了,哪知道落魄至今,连一口清汤薄粥都是奢想。
玉察又饿、又累,实在疲于应付这个餮不知足的男人,这张羞红的小脸蛋,却还要做出一副倔强不低头的模样,不愿令人看轻。那只欲探索一番的邪恶之手,微微凝滞在半空。
良久,玉察感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笼罩在身前的阴影,散去了。
她猛然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顺着墙壁,娇软无力地跪坐下来。
“饿了?”
游澜京懒散靠在黄花梨交椅上,从盘中拿出一个热腾腾包子。
这包子做得实在细致,雪白晶莹,白玉似的剔透,从外头可以一眼瞧见里面的肉馅儿,光外皮便十分费工夫了。他朝跪坐在地上的玉察,径直伸出了手,手上包子香气四溢,令玉察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个时候,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包子,该多好啊。
玉察的瞳光重新汇聚,她想别过头抵抗一番,可是瞳光不停跳跃、闪烁,呼吸声强烈,在心底的挣扎间,逐渐,清晰可闻。
渴望、纠结、痛苦,她像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儿,尾巴微微动了一动。
男人兀自不动,只往前伸了手,等她主动从对面过来。
“吃吧,公主。”
他一向极有耐心,是老道的食物链捕食者,可以等她很久很久。
游澜京和善地勾起了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钩织了一张甜蜜的网。
对于玉察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一瞬间的放空失神,膝盖怯怯移动,一步、两步……慢慢地,那只手伸出去,几乎就要触到包子了。
手指在触碰包子表皮的一刹那,最先触碰到的,竟然是男人温热的手指。体感一丝热流钻入指缝,那是属于游澜京的温度。
玉察的手骤然回缩,理智令她悬崖勒马。
不能再往前了!往前是万丈深渊,是天塌地陷的陷阱。
玉察猛然一抬头,迎上男人阴霾密布的目光。
他背着光,日光从他身后透过来,划开一道光与影的分界线。
飞眉入鬓,携了凌厉与俊逸,眼底仿佛压着一条吞噬一切的黑磷巨蟒,怒意昂扬,却始终镇在波澜不惊的江河下。
这双眼眸水色,原本美如落日长湖,壮阔秀丽的绝佳风光。
现在,黑云压城城欲摧。
惊雷,即将要炸开了。惊雷,即将要炸开了。
“状元,有什么稀罕的?”
这道声音毫无感情,轻轻掷落下来,却溅起一池水花,砸得如平地惊雷,电行雷掣,金星四散,令人心惊胆颤。
包子被他随意一扔,骨碌碌滚落在玉察的膝盖旁。
游澜京起身,缓缓站在窗前,手掌覆在额前,眯了眼。
“公主,你说,状元很稀罕吗?”
玉察的膝盖已跪得酸软无比,麻感如电流,遍袭全身,可她一动不敢动。
她咬紧了下唇,死死的,几乎要渗出血,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
窗外,朱雀长街前。 错愕交加的人群中,新晋的状元郎李游,正失魂落魄苦苦寻找着貌似公主的身影。
他不知道,公主就在距离他五十米外的酒楼二楼,正委顿在仇敌游澜京的脚下,饱受痛苦。
游澜京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这个移动的小黑点,一点点变冷。
黑色的瞳仁晦暗如一连下了三个月阴雨的天空,是无人踏足的死亡之湖,连一只蝴蝶飞越,都会被神秘的漩涡卷裹,坠毁。
这股平静的杀意,就像……在注视一个死人。他说得越不在乎,语气越平淡,滔天的不满与仇视就越呼之欲出。
玉察隐隐约约意识到,即将发生很坏的事情。
“不稀罕,不稀罕……”
玉察急于解释,她扑过去,拽住了男人的裤腿,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什么。
然而男人破天荒地没有看他。
游澜京依然静静地望着,长街上寻找公主的状元郎。
分明敕封的时辰已迫近,状元郎无奈跨上了马,却没有丝毫前进的意思,他依然在踌躇,在徘徊。
状元郎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等待公主一闪而过的身影,再次重现。
游澜京抿起了嘴角,眼底笑意冰冷。
“看到了吗,公主,他在找你。”他缓缓抬起了手指。
“看他找得这么可怜,唉,微臣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你是不是,更恨微臣了。”“不是的……不是的!”玉察的声音嘶哑。
“大人,我们回府吧,我什么都听您的。”
玉察擦干了眼泪,拙劣地做出男人喜欢的笑容,此刻,她心神不宁,万分慌乱,只祈盼男人能收手,今日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
李游在朱雀大街上多停留一份,死神就离他越近一分。
“不好。”游澜京拒绝得干脆利落。
玉察的后颈起了鸡皮疙瘩,她这下真的怕了,冥冥中有预感,游澜京即将做些什么,大难临头的恐惧感震撼着她的全身。
在于他的接触中,她逐渐了解游澜京的脾气,这个男人表面清风明月,实则心思阴郁,城府深重,最是胸怀狭隘,锱铢必较!
从方才起,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都指向了一件事,一个人。游澜京深谙官场,行事老道,他不会明晃晃地摆出来,而是收着掖着,这绝不是善罢甘休,而是风浪再掀,毒蛇暴起的前兆!
“你盯着他看了许久,状元,真的很稀罕吗?”
一向从不废话,阴沉寡语的首辅,将这个问题重复了第三遍。
第8章 . 熬鹰(三) 游澜京终于低……
游澜京终于低垂着一双眼,瞥向了伏跪在地,苦苦拽着他裤腿的少女。
男人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瞳孔,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情绪。
“微臣,是大魏唯一的文武双状元,怎么没见公主,多看微臣一眼?”
“一直以来,公主的目光,总是被他人夺走,给予微臣的,一丝也无。”
“原来如此。”玉察的眼泪,啪哒啪哒地打落在男人的鞋履上。
“你一直怪我,你怪我,怨恨我,为什么不冲我来?”
她红着眼,强忍着心底的畏惧,竟然敢抬眼那么定定地望着他,一丝也不晃神,这么大胆地质问他。 游澜京听完这话,俯下身,凑得那样近,似乎睫毛倾覆间,会落在玉察的脸颊上。
玉察透过男人深邃无底的眼眸,看到了冬日的肃杀。
他轻轻捏了捏玉察的脸颊,慢悠悠开口。
“公主,微臣怎舍得怪你,要怪,就怪他勾引你。”
骤然听到这话,玉察的喉头咽止。蓦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扶住窗框,半身探出来。
从她的喉头,涌出最惨烈的喊叫。
“李游,跑啊!快跑!”
长街上,状元李游猛然抬头,熟悉的声音在不远之处炸开。
他迅速回头,却见酒楼之上,一片空荡荡,似乎无事发生。 玉察被按回窗内的墙壁上,阴影重新笼罩上来,她扶住木架,瞳仁满是惊恐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要做什么?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游澜京的左手,单手持弩,袖中□□制作精良,刻满了九头相柳肆意吃人的可怖纹样,填金嵌玉,可单手开箭,瞧着是个小巧的玩意儿,杀伤力令人瑟瑟胆寒。
因为这箭头,是带着沟槽的放血箭。
因为开箭的人,是游澜京。
他缓缓移动箭头,对准了长街上的李游,袖袍猎猎,被风吹得鼓起。杀意蓄势待发,绷到了极限。
玉察心下一狠,舌尖顶出来,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起先,她不敢咬,怕咬重了更惹得男人发怒,这一迟疑,酥酥麻麻的温热感,传到了游澜京的心头,以及……
少女不知,这一咬,可咬住了男人的命门。
有什么不得了的怪物,怒然冲破了湖面的禁锢,不兴风作浪一番,很难收场啊……
他有些惊讶,随即勾起嘴角,一根手指蛮横地闯进玉察口中。 终于,她闭上眼,牙齿一咬,随着一声闷哼,指尖,腥甜的血液直冲脑门,热乎乎地流进她的口中。
她咬得狠,可男人的血,柔柔地在她唇舌间缠绕。
玉察口中鲜血淋漓,更衬得她唇红如点点花瓣,配上那双充满畏惧的眼睛。
“嘶……”男人高高地看着,不自觉吸气,勾引得他欲罢不能,仿佛被咬的人不是他,反而担心血呛着了她。
游澜京的脸上,竟然连眉头也不皱,这疼痛令他心头暗自享受,哪怕是饮鸠止渴。
“公主的小口儿,真是令臣心神动曳,哪里都稳不住了。”
“可惜,微臣是大魏的神射手,向来箭无虚发。”
他衔着笑意,咬重了“神射手”这个词儿,同时,手指猛然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冲进了她的喉咙。竹子的清香与血的腥味,充盈在玉察口间,那搅动的手指,令她几欲干呕,可是男人的手掌堵住了她的嘴儿。
他左手持弩,此弩仅凭单手便可发出,随意一抬,箭头“嗖”地一声,仿佛一记凌厉的鞭子挥在空中。
放血箭破开风势,黑燕子一样,直直冲向长街上的新科状元李游。
他方才并无目视,只闲闲一举,凭着肌肉记忆开箭,这一箭精准地掠过百姓头顶。
“扑哧”一声。
准头吓人,强劲无匹的力道,没入李游的左肋。
文质端正的状元郎,瞬间被这巨大的冲击力,裹挟了朝前扑倒,直直栽下去。
一丝细细的血线,诡异地婉转连绵。
放血箭入身时,还不致死,但想弄出来,可得吃大苦头,非得剥皮开肉,那一整块儿都不能好了,十足的折磨人的法子。
长街,突如其来的第一箭,将人群弄懵了一刻。
片刻的震惊过后,便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尖叫。
“杀人咧!”这声叫喊引起了连动反应,无数颗脑袋疯狂涌动,此前还风光无限的朱雀大道,如今已沦为魔神窥伺的地狱。
所有人都生怕自己落在了后头。
他们亲眼目睹了,上一秒还受人仰慕的状元郎,下一秒就被一箭贯穿,栽落如无风的风筝。
李游面色惨白,睁着眼,嘴唇颤动,血液从唇畔溢出,他的胸腔,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侍卫立即涌来,将李游团团围护住,他们背靠背,鹰隼一样的眼神,搜查着开箭之人的方向。
另一拨侍卫鱼贯而出,破门而入,确定开箭之人的位置。
必须找到此人!否则,这些护卫,有一个算一个,脑袋不保!
李游不是普通的状元,站在他身后的,是大魏有史以来最深厚的世家势力,是整个老太师遗留下来的清流文官集团。
无疑,这是一件性质严重的事情,甚至会动摇朝本,第二日,一定会掀起满朝激愤哗然,一拨腥风血雨要来了!老百姓们沸反盈天,大呼小叫。
原本人挤人的街道,顿时一哄而散,争相逃跑,互相抓挠扯袖,痛骂声、跌倒、呜呜哭泣洋洋溢溢,连绵不绝。
死亡的气息蔓延,紧张、恐惧、不安,浓浓地充斥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知道,刺客的目标很明显,只针对状元郎一个。
但是,谁也保不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万一这刺客一个手抖……擦着自己脑门儿……
“有人想刺杀状元大人。”
“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谋杀当朝新贵,借他一百条命也活不够!”
“此人当着状元的游街仪式上行刺,这是没把大魏的王法放在眼里。实在嚣张,实在招摇。”
“快去抓捕了这个贼子!”
“是啊,不抓住此人,难安民心,难振纲纪!”此事,甚至惊动了禁卫军。
眼见禁卫军到来,百姓们感到稍稍脱离了危险,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无论查出来是谁,都令人毛骨悚然,此人简直是疯子,没有正常人敢在游街仪式时进行刺杀。
他们只知道,科举是国本,而李游是天子亲封任命。
刺客居心叵测,这是明晃晃地亮刀子,在挑衅一个王朝的根本。
是谁,跟状元郎这么有仇,又是谁,这么猖狂?
大家不约而同,只想到了一个名字,可他们心照不宣,没人敢把这个名字嚷出来。
如果……真是那个人。
他们忽然沉默了。事件,已经失控到了他们不敢想象的范围,他们不敢接着想,如果真是那个人,究竟会发生什么。
恐怖的刺杀行为,已经无法以常理来胡乱揣测了。
此人的名字,仿佛是某种脱口即死的咒语。
一名禁卫军头领,抬头望了一眼,酒楼的二楼!
第9章 . 熬鹰(四) 玉察死命挣扎……
玉察死命挣扎开,头微微后仰,来不及哭泣,失神了片刻,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再次探入。
从她柔软殷红的唇瓣,撬开洁白整齐的贝齿,弄起怯生生又娇嫩无比的舌头。
这根手指实在又生硬又混账,伸展收缩间,晶莹的涎丝,珠子一样的泪水,落在唇角,混杂了血水,少女惊慌失措的目光投来。
她已经吓得不知道轻重,只顾心道,咬得他禁受不住,他就会撤开了吧。
少女天真,不知道哪怕她真咬断了他的手指,也不会撤开,绝不撤开。
公主恩赐,再痛,游澜京甘之如饴。
男人像冻到失觉濒死,眼前出现火光幻觉的旅人,就是不放开,贪婪地谋求这一份温暖。
手指被咬断又如何,他只会塞住她的嘴,逼她吞咽下去。
真正正正成为公主的一部分。
可惜,玉察还是差了这点胆子和力气去咬断他的手。
“公主,你累了吗?”游澜京的脸上浮现出宠溺与阴戾,两种完全不融合的情绪,碰撞出扭曲的美感。
“那么,微臣要开第二箭了。”恶魔在说话。
他不急不忙地搭上弩,动作优雅得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欣赏风景。
“只是,微臣也不清楚这箭囊中,哪只涂抹了毒液,不如公主亲自挑选,能死在公主挑的箭下,李状元想必没有怨言吧。”
他一把握住了玉察的手,拉入怀中,逼她触摸进箭囊。
“我知道,剩下的,全都是毒箭,是不是……”玉察哭道。
她清楚男人操纵人心的狠毒手段,只能紧紧攥着拳头,不敢触碰那晃悠悠的箭翎。
游澜京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拨开,他握着她的手,循循诱导,一路往前,触摸未知的命运。
“放开我……”
无力反抗的少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她整个人满头汗水淋漓,脸色惨淡,像刚出生的小羊,潺潺弱水,被男人按在怀中,倚靠在他的胸膛。
正当他逼迫玉察之时。“砰咚”一声巨响。
门被踹开,这一脚极狠,直踹得四分五裂,零落的木渣四散。
这名禁卫军头领携刀站在门前,是了,不会错,他可以确定这间屋子里的人,就是射箭的人!
崔管事听到巨响,迅速上楼,一眼瞧见门里,不再挣扎的公主,真好似一滩春水,伏在自家大人的胸膛。
空气好似凝固不动,一片死寂。
只有少女时不时的抽鼻子哭泣,以及男人粗重的呼吸。
她眼眶红红,分明哭过,小嘴微开,好似禁受不住般,生出无限的千娇百媚。
首辅大人一只手紧箍着少女身子,另一只手,正强硬握着她的手腕子,伸延、探索向男人腰身下面的……箭囊?还好两人俱是衣冠整齐……
不过,两人这姿势,满室暖意蔓延的气氛,倒像是一拍即合立马行事,很难让不生出遐想。
少女娇小的身躯,梨花带雨的神情,与首辅大人的高大和冲天杀意,形成鲜明对比,令人心猿意马。
崔管事心下早已惊涛骇浪,首辅大人这回真是疯过头了,强占了公主不说,竟然当街刺杀状元。
他不由得暗自哀叹,大人您再看不惯李状元,也不能这时候动手啊,当着公主的面儿动手,更是错上加错。
首辅大人在朝堂上算无遗策,城府老练,杀伐果断,没想到在面对求而不得的女人,也会犯病。崔管事这时倒真有些迷糊,那个暗恋公主好多年,日日不停歇寻找的首辅大人,与此刻以伤害取乐的男人,真是同一个人吗?
游澜京的心思总是如此令人揣测不透。
他是喜欢公主呢?还是不喜欢呢?
他是想要那颗真心,还是单纯地贪图公主容色呢?一切都与他的朝政立场一般,黑白界限模糊。
没法子,首辅见着公主,身子的病好了,疯病倒是加重了。
首辅眼中的深沉湖泊,逐渐荡起涟漪,散发野兽伏击的杀意。
眼见事态不妙,苗头逐渐不对,崔管事知道,他这是对贸然闯进的禁军头领,起了杀心。
为了救这个冒失的小头领一命,也为了事情不至于彻底失控。
崔管事跪下请罪:“属下罪该万死,没注意此人,扰了首辅大人清静。” 这名禁军小头领立刻如梦初醒,他心头一震,浑身不寒而栗,毛发竖立。
眼前的男人,竟然是当朝煞神游澜京。
他也是个心性聪明有眼色的,立刻俯身跪下,头勾得极低,一动不动,沉声道:“小人奉命追查刺杀状元的贼子,不想他躲入酒楼便销声匿迹,首辅可知道那名贼子的踪迹?”
“滚。”
游澜京平静地吐出一个字,眼底是不可探寻的威压。
“是!小人这就继续寻查,首辅大人乃朝廷栋梁,还望多生警惕,保重自身安危。”
小头领走出门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觉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凉意遍延,回想之下,才明白刚刚是死里逃生。往日,只听闻过这个男人如何狠辣整治政敌的事迹,得罪了其他大人还有周旋余地,给这一位做事,却是脑袋别裤腰带上,万分提心吊胆。
今日在他面前,仅仅片刻,自个儿便真切地感受到铺天盖地的上位者之威,戾气、压迫感,如席卷的浪头,一拨拨逼仄过来,直打得人头晕脑胀。
在这样的威势裹挟下,人便如黑海上的飘零小渔船,慢慢地身不由己。
看来,刺杀状元的事,只有这位大人敢做出来了。
崔管事此刻也退了出来,见着小头领便发笑,笑得寒意森森。
不需要崔管事多言一句,小头领心领神会,微微点头。他闭紧了嘴,心知肚明绝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否则,明日日头照射在盛京的长街上,横着的便是他的尸体。
朝堂中的老狐狸们,眼皮一抬就能猜出来是游澜京做的。
大人物之间的暗流,自有他们去对付。
只是……回想起方才,在室内瞧见的那名少女,哪怕大半个身子被首辅掩在怀中,仅遥遥一窥探,真是生得仙姿玉骨。
难怪首辅大人将她当作个宝物似的。
价值连城的美丽孤品,任何男人都禁受不住想收藏起来,好好盘弄一番,权高位重如首辅大人,也不例外。
恐怕,也只有盛京城久负盛名的顺宁公主可与之相较。
这名女子……是什么来历呢……
第10章 . 微臣,最喜欢贞洁烈女了 ……
“公主,状元郎好运气呢。”
游澜京低头在她耳畔轻声一笑,温热香甜的气息,仿佛在耳根子挠痒痒一般。
玉察一把推开他,带着脸上未干的泪痕,从游澜京的怀抱脱离,她便跌在了地上。
她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包子,眼神盯着被破坏的大门,想不也想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她真是怕极了,总觉得男人转头就会杀了她。
玉察的眼神虚晃了一下,悠悠颤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松地踏出此地,离门,就差一步了。
胸膛,呼吸声清晰可闻,心脏,咚咚地跳。
门外还有崔管事,还有游澜京的护卫狗腿子,此刻,不见这些人的身影?他真的这么放过自己了吗!抱着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玉察的目光越发急切。
一道淡漠的声音,将一切都拉回来,狠狠扯碎了玉察的信心。
“走了,就别想看这封信。”
游澜京的声音既低又蛊惑,他从来是欲擒故纵玩弄人心的好手。
玉察怎么可能玩得过他?
什么信?少女的瞳仁皱缩,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单薄的脊背,开始发抖,萧瑟可怜极了。
她纤细的手指,仅紧紧扶住门框,扣得指节泛了青白之色,瞳仁,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空气像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一点一点,堵滞、流失。她感到呼吸都不畅快。
玉察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游澜京笑眯眯地拿着一封信,她看到了,皇弟的字迹。
那是皇弟给自己的传信!
“唉,微臣本想讨公主赏一个笑脸,谁知公主不喜欢,不领情,那么这封信,只是一份废纸。”
“烧了算了。”他故作惋惜,简单说了两句,伸手便捻弄着那份信的一角,往桌上跳跃着火苗的蜡烛送去。
“不要!大人……”她惊叫出声。
玉察已记不清,那一刻自己是如何飞身扑过去,脑海中,眼底,只有那一封心心念念的信。
皇弟到底身子如何了呢?慧娘娘还好吗?皇叔有没有欺辱宫人,她们在宫里待得好不好。
对家人的思念堆叠了日夜,愈发深厚,令人忧心仲仲,坐卧不安,偏偏,皇城里传不出一点儿消息。
只要能听到一点儿消息,知道她们都安然无虞,玉察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烧的是她的手,她也不要信被烧卷一点儿。
游澜京最知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真是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命门。
没想到,半空中,被火舌啃咬的信封忽然转了个方向。
游澜京怡然自得地轻轻一侧身,便将信封抬高了几寸,是玉察够不着的程度。
她一下子扑进了男人预谋已久的怀抱中。
男人稳稳地扶着她的双臂,不动声色地前移,只想她再贴近自己,一点点,再一点点。
游澜京轻声叹息:“公主,这是你第二次投怀送抱了。”
“你一人孤身在外,微臣实在不安心,倘若公主有什么闪失,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玉察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跟你在一块儿,我才是不安全!”
谁知道这个禽兽心里还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好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幼猫,初亮爪子,又是哈气,又是炸毛,却不免露出一点怯怯。
玉察知道,自己说出这话,他肯定要生气了,面临着未知的惩罚,她既害怕,却不得不撞出一副强硬的模样。
游澜京似乎没料到她这种反应,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任人揉捏的玉团子,竟然用这副倔强的眼神望着自己。
看来,兔子急了也得咬人。看来,兔子急了也得咬人。
游澜京哈哈一笑,慢慢俯下身来,玉察以为他要打自己,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紧紧闭上眼。
没想到,他竟然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么碰一碰,让人心肝都颤了一下。
他的唇齿咬字,那么缱绻绵延,模糊不清。
“公主有所不知……”
“微臣,最喜欢贞洁烈女了。”
玉察睁眼,对上他眼中的温暖与明亮,好似宫墙屋檐上的雪都化了。
他平生总不爱笑,拉着一张臭脸让人憎恨畏惧,可是对她,怎么都笑不够。
烈性子?就喜欢烈的,娇软的美人越烈,他越爱极了。
“给公主一天时间考虑,要不要看这封信。”
“想好了,就去白马津,微臣为公主预备了宅子。”
“那儿十分安全,平定叛乱之前,公主都可以住着,李姑姑也可以照样伺候你。”
虚伪,虚伪透了,玉察满脸通红,又气又急,两腮挂着泪珠儿,又被男人受伤的手指接住。
他的血水混着玉察的泪水,被游澜京送进口中,舌尖轻拭,同时,一双眼压着笑意,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玉察感到毛骨悚然,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
这次,他没有拦她。
粗布麻衫裹着的少女,漫无目的,绝望地一人在街上行走。
入夜,新旧两只大红灯笼,一前一后挂在长街两头,错落交叠的灯火燃起,与天上一把倾洒的碎星子,遥遥呼应。
快到二月祭农日了。家家户户已经挂出了一长绺结好的五色花穗子,带着鹅黄苞的柳条儿,纷纷扬扬,缭花人眼。
贴着墙角,一溜边儿的白墙黑瓦。
盛京城,在经历过皇叔入京后,渐渐镇定了下来。
勤王军今日已经退出了城外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安营,像黑暗中的巨兽,蹲伺王城。
百姓们渐渐松懈了下来,先前大动干戈沸沸扬扬的勤王事件,盛京城破那一日如丧考妣,奔走怆然,闹得所有人都以为皇叔要篡位,以为自此改朝换代了。
没想到皇叔仅拿了摄政王的监国之权,便在盛京的王府中,沉寂下来,连朝也不去上,只每日听下人禀告政事,显出一副贤心为国的模样。
玉察摇了摇头,皇叔哪里是不想?是不能。
若是借着勤王的名头废了天子,得位不正,便会生出更多的祸事乱子。
北边强大的游牧部落可是时刻盯着盛京的消息,他日史书工笔遗臭万年,后人的唾沫星子能把脊梁骨戳碎。
皇叔所求,便是在礼仪上的名正言顺。
富有经验的猎人,总是具有耐心这一特质。
自己只是挨饿受冻,只是遭那位首辅大人的欺凌,可皇弟在宫里的日子,一定举步维艰,稍稍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无底深渊。
她抬头,不知道此刻,阿弟是否也在抬头,与她看这同一片夜空?
玉察可真想他们啊……
她手中攥着那个发硬发冷的包子,料峭的寒风,透过麻布灌入皎白的脖颈,冻得人鼻尖红红。
现在,她有太多不确定了,荒凉蔓延上心头。
曾经她可以天真地不管不顾,躺在慧娘娘怀中享福,现在,她必须面对残酷严苛的事实。
那就是……游澜京此人!
他有时锋利得像一把刀,拉锯得心中疼痛。
有时又如此模糊,像指尖的风,稍纵即逝,回过头来已经抓不住。
譬如,他真的会信守承诺,帮助自己见阿弟一面吗?他不怕自己把他的恶行抖落出来吗?
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是不是在骗自己?他可是官场上的人精,谎言信手拈来,倘若他真是拿一个谎言,随随便便对付自己怎么办?
那自己,又该找谁呢?
踩了细碎的妇人嬉笑声,挤过胡乱窜出的小贩吆喝声,吸一口各色烹炸鲜香,消失在缭缭烟味前。
五色斑斓的灯火,飘荡的娇嫩花穗子,衬下一片孤独的影子,迷蒙蒙,夜间人如百鬼行至,不清醒,眼中晃着模糊闪烁的光,什么也看不清。
走过九曲长桥,参天古木,仿佛,完全踏入一个无人高声语的地界儿。
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丛精心培育出的贵重紫牡丹,空气中弥漫淡淡檀香,定人心神。
这里便是白马津。
盛京真大,又很小,小到只剩下了一个游澜京。
白马津前,玉察蹲下身。
她小小的背缩成一团,面对面的小野猫也瑟缩着身子。
玉察掰开了手中的包子,这是她慌乱逃出时仅有的食物,她将肉馅抿在小野猫嘴前。
似乎对好看的姑娘,小野猫天生没有警惕心,就着她白白软软的手,大快朵颐。
玉察咬着包子皮,一面吃,一面有苦涩的泪珠,打落在手背上。
小野猫看到泪珠,不禁停止了进食,似乎能感知到少女的心绪,抬头,转过身子,低下脑袋,蹭了蹭玉察的手腕。
“小猫,你今天过得好吗?”
可是,野猫又能回答她什么呢?
前路是阎罗鬼殿,也得她一个人走。
玉察抹去了眼泪,站起身,眼神重新唤起坚定。
纵横分布的白马津宅院,背后倚了紫云峰的道馆。
这里平日少有人来往,静谧华贵。
漆黑发亮的屋顶,像一条没入夜色的龙脊,昂扬的异兽飞角,占去了天幕的半边儿,桃木门神,漆红柱子,镂空精雕的门梁,气派的石头狮子。
此起彼伏的层层阁楼,仿佛堆叠上到天宫,隐隐约约可见一派吉祥昌贵的气息笼罩。
虽然是适合达官贵人住的清静地儿。
但是,甚少见到有朝廷官员进出此地,先帝尚节俭,不喜奢侈,因此官员们都住得不显富贵,生怕被敌人揪住了小辫子。
商贾无论再舍得砸银子,也无法在白马津圈下一块地。
因此,这里住着什么人,便昭然若揭了。
只有紫盖大辇缓缓驶出白马津的时候,春风乱翻,微微掀起珊瑚珠帘,有人不怕死地悄然抬头,看上那么一眼。
轿辇上的,若不是雍容不凡,仪态端正的主母夫人,便是锦衣绫罗堆叠出来的大家小姐。
除了这些权贵的家眷,还有一块空荡荡的大宅院。
是首辅游澜京名下的宅子。
单薄落魄的少女站在一处大门前。
小小的身子,仿佛要被威严辉煌的门吞噬了去。
第11章 . 一比一复刻的外宅 游澜京……
游澜京的宅子,像一只暗沉沉蛰伏的恶兽,披金挂碧,以鲜花金玉作掩饰,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
少女身子削瘦,一身陈旧衣衫与白马津格格不入,不由引得人多注意了一眼。
谁能知道,她上一次来白马津,是万人空巷争相一顾的景象。
花车拥簇,华盖宝辇,两列侍女随行。
她亲手在这里栽种了一棵橘树。
后来,游澜京在她种橘树的地方,圈了一块地,修筑了私宅。
那栋宅子已经是遥远的几年前的事情了,据说请了一百多个修缮皇城的巧匠,修葺了足足一年才竣工。
因为修这宅子,当时朝堂上好热闹,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闹得形势很紧张,每天上朝都是新的一轮弹劾骂战。
游澜京一定要逆流而上,不顾天子忌惮,不顾世人的目光和口水,坚持修这间私宅。
这些年,他一直精心护着那棵不适应盛京气候的橘树。
为的就是这一天吗?
玉察慢慢地抬脚,走上流云泄月的台阶,走得那样漫长,似乎在跟过往尊贵受宠的日子作别。
她清楚,一旦叩门,踏上的就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自己是什么身份呢?他的外室吗?
大魏曾经恩宠集于一身的小公主,如今竟然成为了他游澜京不清不白的金丝雀吗?
冻得发紫的嘴唇,略有干裂,惨淡雪白的小脸儿,晶莹的泪花转啊转,就是不肯滴下来,她跟那只流浪的小野猫,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只手覆在铜兽门环上,扣了第一下,还未等她扣第二下。门被慢慢推开,游澜京拢了紫色的宽大袖袍,嘴角衔着一丝微笑,气定神闲。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人模人样。
银色玉冠,拢着发髻,乌云流水一样的长发,好似昂贵的纯黑绸缎,倾倾洒洒下来,连女人也很难养出这么美的头发。
身上的梅雪纱,自古有“软黄金”的称呼,更何况是难得的紫色,如清雾一样朦朦胧胧,绣了精细的竹子、白鹤。
这座古朴淳重的宅院,确实因为男子的容光玉姿,焕发出点点星彩。
无形的丽质颜色在流动,斑斓、灿烂、金光熠熠,定住神,才知道是游澜京的眸光微动。
玉察嘴唇嗫嚅,正想问一问信的事。
没想到一根手指竖在自己的唇间。
“嘘……”他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都明白。
玉察眼神下移,见到手指做了简单包扎,回想起白天他的手指被自己咬得惨不忍睹,不由羞红了脸。
复而转念狠下心,咬得好!他用箭重创了李游,自己哪怕咬断了那根手指,也不为过。
还未等她心头好好幻想怎样整治这个大恶人,口中脱口一声惊呼,她感到身子腾空,竟然被男人一双臂弯,打横抱起。
他真的很喜欢抱人……
她像受惊的羊羔一样缩成一团,玲珑小巧,闭着眼睛,不看看男人。
要做什么便做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她认栽了!
没想到,男人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眼皮。
“公主,睁眼看看。”
是啊,她不看看,当年他力排众议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玉察悄悄睁开一只眼。
这是……与元福宫一模一样的陈设。
这一刻,她恍恍惚惚,竟然以为自己回家了。
游澜京很有闲情逸致,抱着她从府邸一头走到最后。那一整堵花墙与花架,爬满了凌霄花,开得茂密热闹,绿藤间探出一个个小太阳似的花,惊奇的是,一顺溜儿朝着一个方向,整齐妥帖。
满院子的鹤望兰,个个姿态脱俗,昂扬鹤颈,正欲驾紫云飞去,这样娇贵的兰花,不知道要多费心血,还有红云似的芍药,妖妖娆娆。
每一盆摆放的位置,都跟元福宫时无二,是玉察亲手侍弄的花卉,他是怎么记住的?
不过,他读书的脑子那么好,想必记这些也很容易。
走过紫藤倒垂的回廊,拱桥,湖泊凿造的形状,墙角边儿摆放的十来缸小池塘,色彩艳丽、肥瘦不一的锦鲤,怡然浮跃在圆萍下。
玉察一眼就望见了,自己曾种下的橘树。
盛京不适宜养橘树,养一株死一株。
不知游澜京游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化腐朽为神奇。
如今,橘树亭亭如盖。
小佛堂里塑的那尊漆彩菩萨,门框上盛京大书法家东鼓的题字。
一进门,小山红墙架碧琵琶的屏风,别无两样的珍藏古董,安静地摆放在檀木上。
空气中,从黄蓝错金镂空的香炉中,燃起一丝一缕,玉察当年与慧娘娘一同亲手调治的香料——红桥雁齿。
繁复奢侈的庞大拔步床,梳妆台、橱柜、盥洗一应俱全。
这哪里是什么游府别宅?分明就是一个复刻版本的元福宫。
玉察睹物思人,心一阵一阵地纠疼,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恍如隔世。
再也回不去了!
这不是元福宫!这里是他为她打造的囚笼!
不知道首辅的那双眼睛,是从什么时候看向自己,又是多早起了这些心思。
这些都让她感到头皮发麻、惊惧后怕,对男人的厌恶又多了一份。
他将她放在榻上,动作轻柔,顺着惯性,他俯下身子。
“公主,世道太乱了,待在臣的身边吧。”
他不可自拔地嗅着她的颈窝。
来了,就别想走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那天晚上,我教过你了,不是吗?”在与公主一同启蒙之后,如何能让游澜京做回那个,永远离公主十步距离,只能远远望着她的男人?
他做不到!
“世事如此,公主有求于人,便该做出求人的样子,这是微臣,上给公主的第一课。”
他扣住了她的肩膀,扳过她的下巴,推在窗前,这动作看起来凶狠,力道却掌握得刚好。
游澜京的手,由始至终垫在她的后脑勺,避免头与墙壁碰撞。
“哪里都可以……我什么都听您的,这里不行……”
低低的抽泣,那么卑怯,那么胆战心惊,她的底线,已经被男人逼到极致了。
她实在无法,在这里……在这个跟元福宫寝居一模一样的地方。
这才不是她的家,这是一遍又一遍践踏她的牢狱!
原本以为她会很高兴,没想到,她竟然又做出那副模样。
游澜京顿时眯了眼,十分不善,空气,骤然紧张危险。
第12章 . 不会骗你 窗纸雾蒙蒙若隐……
窗纸雾蒙蒙若隐若现,纵然隔了一道碧色的纱帘,亦遮不住少女的惶恐。
半年前,她还是曾在一乘轿辇中,接受百姓的夹道相迎,身份贵重不轻易示人的高位者。
如今,她被按在这榻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有什么不行?”男人的声音淡定,却如平静江河下的汹涌暗流。
“真的要微臣提醒吗?世道变了,公主大人。”
从前,她是天上的皎月,可以率性而为,哪怕位高至首辅,也够不着那轮月亮,如今位置颠倒,乱世之中,所谓身份,全凭游澜京一句话。
这是熬鹰的最后一步,彻底教会她秩序,重新定义尊卑高低。
“我说你是公主,你便是顺宁公主,我说你是孤女玉察,你便卑贱如尘,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
他一字一句,撕开伪善外表,露出血淋淋的真相,如果他喜欢,他甚至可以抹杀掉玉察的身份。
比如,发一封顺宁公主病逝的诏书,昭告天下。
再用一顶奢靡至极的纯金笼子,将她囚禁起来,任自己予取予求,永生永世成为自己的专属珍藏。
“公主,千万别逼微臣这样做。”他沙哑浓重的声音,亦把持到极致了,男人光是想一想,便已经兴奋到战栗了。
玉察的心底,满是筹谋着逃脱计划。
不错,她确实一时受制于他,可是,只要能跟皇弟联系上,就能摸清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见阿弟之前,她绝不会私下联络李游的世家势力,今日,她已经够连累李游了。
这场血腥的漩涡中心,拉上这个罪恶滔天的游澜京就够了。
所以,她要对游澜京好一点儿。
起码现在,她不能摆出一张冷脸,也不能哭。
如果事事顺着这尊煞神的心意,说不定他会说话算话,带自己跟阿弟见面。
玉察的嘴角,缓缓绽出笑容,一朵艳丽无双的芍药,颤颤着花瓣。
这样的笑容,仿佛只在梦里出现,游澜京的嘴角凝固,一时间怔怔的。
她的手也不再横亘在两人的胸膛之间,而是,渐渐地放下,垂落。
那副清冷的眼眸,沾染上了从未有过的讨好、婉转。
一同坠入地狱吧。自那天入府找他,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
全天下做梦也不会想到,大魏唯一的皇女,已经失了清白之身,他笃定了她不敢说,羞于向人提起。
的确,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尤其是那么珍惜她的皇弟,她怎么舍得让人伤心。
但是,事事必有代价,她会拉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起陷入波谲云诡的斗争沼泽,为宫里的亲人,博得哪怕一丝丝生机。
他看向她的目光,带了无限的怜惜,一只手落下来,放在距离脸侧半公分的地方,再也不前进一步。
掷针有声的屋子里,游澜京轻轻说:“玉察,求我的庇护,顺从我,听话的小姑娘,才可以得到一切。”
玉察竟然握住了他的手,一面盯着他,一面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侧,引导着往下,去他喜欢去的地方。
她脸上的笑意,是妥协了,手,却很冰冷,不由得令他转而握在掌心。
“我想听你唤我夫君。”
“游大人,这不好吧。”少女脸上的笑意,
第一次带了嘲讽。
他只知道她柔弱,不知道她心性也有刚的一面。
“那就昊子。”
这一句生硬别扭得要命,十足十的不诚心,但是一向狡诈多端的男人,意外地好哄。
“我听话,您真的会带我见阿弟吗?”
“当然。”
“微臣不会骗你。”
他是千年的老狐狸,男人上了头,连爱这个字眼也会轻易呼之欲出,更何况,是此刻应下的事?
玉察拽紧了衣裙,游澜京发出一身轻笑,从她身子上离开。
他慵懒地靠在榻上,冲她勾了勾手指,此刻他衣衫如紫云流溢,斜斜垮垮,风流诱人。
“拿出点诚意。”
玉察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只觉得滚烫似烙铁。
他一手摸着她的脑袋,另一手开始单手解衣裳。
从前是贪图,是妄念,如今却梦想成真。交织着杀气、恨意的人生,终于,落下簌簌的雪,珍宝应该上锁藏起来,谁也不能看到。
再也,再也不能让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掌控范围。
一面动作得更加厉害,他一面在她的颈窝,落下上瘾般的叹息。
“公主,现在你的心底,想的是微臣,还是李游?”
这个男人真是计较得离谱,玉察别过头去,满脸通红。
……
翌日。
刚过寅时,天未亮,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上朝的马车,已经侯在了白马津外。
崔管事提了一盏灯,披着大氅,侯在马车旁,冷得直跺脚。
游澜京望着身畔的少女,她闭着眼,粉嫩的双颊,桃花人面,熟睡得正香甜。
玉察的手臂,无意识地搭在男人腰身上。
他多么贪恋着她的依赖,完全舍不得拿开。
眼见上朝的点儿要迟了,游澜京终于起身,换上衣裳。
玉察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月色透过窗棂,映在他身上。
月色影影绰绰,只投了个轮廓,暗影压下去,增加了十分的神秘感。
俯身下去的脊弓,漂亮得像一轮勾月,从头顶到小腿,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山峰线。
流畅的肌肉线条,精准如雕塑,一动便如汹涌流动的洪流,张力十足的背部肌肉,是海底有韵律游动的鱼群。
难怪……他如此不知疲倦。
虽说举止皆是俊丽的贵公子风范,但是,玉察瞥到,在他的左上肩,有一处黑色的纹身。
状如青面獠牙的恶鬼,邪性与野气张牙舞爪。
玉察认出来,那是罪籍的烙印。
世人皆知,首辅大人游澜京虽然权倾朝野,但出身罪籍是他一生抹不掉的污点。
游澜京转过头,玉察一下子不敢看了,立刻害怕地闭上眼,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被子。
可这装睡的模样,怎么瞒得过他的眼?
玉察感到自己被圈进了他的臂弯。
他好像自己最爱喝的甜滋滋的梨花露,永远散发着温热清甜的气息。
“公主,今晚,我们一起去看皮影戏吧。”
从前在宫中,她可爱看戏了,慧娘娘经常搭一个小小的皮影戏班子,小宫女桃儿描样剪绘样样精通,由着她高兴,排了好多戏折子。
她想看,可是又不愿说出口。
这种被男人摸透了的感觉,很不好,
游澜京看着她抿紧嘴的模样儿,不由得亲了一口。
“就这么说定了。”
第13章 . 山雨欲来 游澜京离去许久……
游澜京离去许久,第一缕日头打在玉察的肩头时,她才起来。
李姑姑从院子踏进来,端了一盆热水。
嗅着屋内激烈了一夜的旖旎气息,看着公主大半个肩头上,白嫩的肌肤留下的痕迹,挥之不去。
他一口一个微臣,做出的事却大逆不道僭越至极,无一不是为了满足他强烈的掌控和臣服欲。
李姑姑心如刀割,她不敢多嘴一句,怕又触及公主的伤心事。
她何尝不知道,公主长大了,早已不是半年前蒙在鼓里的小姑娘,她拥有了更坚强成熟的心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宫里。
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有她自己的计划。
这是李姑姑与她的主仆默契。
公主肯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里吞,她这个老婆子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只是,实在心疼公主,自小她没有受过丝毫的怠慢与粗鲁,可这半年来,身子如坠污泥。
她今年才及笄,新婚之夜本该受到最温柔的待遇,而不是被那位首辅大人染指。
被游澜京惦记上,小公主这辈子算毁了一半了。
“李姑姑。”玉察忽然抬头唤了她一声。
“哎。”李姑姑放下了热水盆。
她快步走过去,正要扶起玉察,没想到,玉察抓住了她的胳膊,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了一句话。
“您可知道,宫里头那些不能怀孕的妃子,用的是什么药?”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击砸李姑姑的心,她知道了公主的意图。
李姑姑愣了一刻,轻言细语回道:“宫里头,有些不能留下孩子的妃子,侍寝过后,会被赏赐避子汤。”
玉察鲜见地露出轻松的神情。
“姑姑可知道汤药的方子?”“老奴在宫中待的念头久了,自然知道其中门道,只是……公主……”她心情复杂,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难道,真的让小公主怀上游澜京的孩子不成?
那样,她就真的一生一世摆脱不了他了。
哪怕是服用伤身子的药,她也不愿意与那个男人有一丝羁绊。
“老奴知道了。”李姑姑沉重地点头。
……
旭日初升,大魏王宫洁白的百层石阶前,等待了数名官员。
他们知道,今天,是病了半年的首辅第一次上朝。
今天,首辅的党系也将迎来最猛烈的一次抨击。
因为,新科状元李游在大街上遇刺,至今昏迷不醒!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明明是冷冽的初春,众人的脊背却遍生冷汗,时不时擦汗。
这位首辅大人,还不如病着呢。
李游是老太师的嫡子。
老太师在朝数十载,门生弟子、蒙受惠泽者众多,派系深厚牢固,自开国以来,李家便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继承人往往辅佐天子左右。
李游遇刺,此事十分敏感,也十分严重。
都知道是谁做的,都不敢第一个提。
以游澜京为首的游党,向来是提议削弱世家势力的,每日上朝吵得不可开交。
自德王殿下领率雄兵入京,朝廷的局势面对前所未有的压迫,人人自危之下,世家门阀往日与游党争得头破血流,在面临虎视眈眈的德王,两相容忍的半年里,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
但是一点苗头,足以重燃剑拔弩张的架势。
这半年的安宁,终于要打破了。
漆红巍峨的宝柱,黄蓝色的横梁,雕龙刻凤,盛京的这个小朝会,不知暗地要流多少血。
小天子瞧上去是个苍白清秀的青年,落水事件之后,他的身子一直未好全,是以瞧上去恹恹的。宝座上,小天子平静的眼神扫视了一圈,泾渭分明的一条横隔线。
一面是摩拳擦掌愤恨不平的世家集团,一面是冷漠阴狠的游党。
游澜京静静伫立,脸上永远是从容不迫的神情。
大红色朝服,衬得他孑然鹤立,压得满殿金碧荧煌也黯然失色,压得本来白净端正的臣子灰头土脸。
这后头,还插着几个皇叔安排的耳目,仔细地监听朝政。
要开始了吗?小天子心下叹息。
他忽然转头向世家集团前,一身青色朝服的中年男人。
“李学士,李游可醒过来了?”小天子问。
被唤到这个人是内阁成员李渭,同时,他也是李游的叔父。
他端直了脊背,那一把蓄须风雅至极,整个人儒雅斯文,就如李家一直以来的家风规训。
“回陛下,感念陛下挂怀,游儿……至今未曾清醒。”
“这个贼子捉住没有?”
“尚未……”李渭狠狠瞥了一眼身旁的游澜京。
小天子又转头向游澜京,说道:“首辅这病来得奇怪,好得也快,朕前日派人送去了十株野山参,在调理气血上是大有益处的。”
游澜京拱手谢恩。
倘若小天子知道,游澜京此刻已有了一张灵验无比的药方子,这药方子就是他的阿姐顺宁公主。
只怕他要气得晕厥过去。
大学士李渭眼中清亮。
往日,皇上一向更倚重首辅,可今日,却先问过了自己,再问过了游澜京。
这顺序一颠倒,代表今日提起此事的把握,又多了一分。他与身旁的人对了眼色,忽然站出列,一拱手,开口朗声。
“启禀陛下,其实,微臣已经查到了当日刺杀状元郎的贼子,大家心头明镜似的,不是不清楚,只是大理寺那帮人不敢彻查,只怕一查,不知道抖落出多少见不得光的污秽。”
“哦?”这声疑问拖得长长的。
小天子不禁头疼,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自己故作惊讶的模样,也不知到不到位。
游澜京漫不经心地微微仰头。
“敢问李大学士,这名胆大包天的贼人是谁啊?”
李渭冷哼一声,游澜京脸皮一向甚厚,此刻贼喊捉贼,竟然还反问自己。
他的声音落地如响雷,隆隆大作,洪亮彻殿,一字一句,戳人心肺。
“这名肆意妄为,堂而皇之刺杀状元,企图动摇国本,引起百姓恐慌的贼子!正是之前屡屡与游儿作对的游澜京,他目无纲纪,离经叛道,不循礼法,毫无人性,望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陛下不惩治此人,不足以慰民心,正国风。”
李渭骂完,扑通一声跪下,伏身叩首。
在他身后的世家集团官员,也纷纷下跪,气势十足。
“放眼本朝,从未有人如此恃恩行凶,猖獗无度,老百姓夜不敢出,朝中清臣个个担惊受怕,生怕与首辅政见不合,第二日便横尸街头,人心不稳,如何兴邦立国?”
“李状元是陛下亲选,朝廷亲封,首辅大人这是对陛下不满,意在挑战大魏的王法吗?”
“首辅针对李状元已久,积怨甚深,要说起几年前那桩莫须有的构陷罪名,恐怕翻一翻案宗还另有说头,”
“首辅大人,您敢重翻旧账吗?”
第14章 . 请辞 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
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连珠串玉,好似鞭炮一路噼里啪啦,炸得人头皮发麻,显然是有备而来,生猛至极。
换作是谁,此刻都脸上发热,面子挂不住了。
果然,游党的人站不住了。
一名工部侍郎挺身,他脾气本就暴躁,此刻直眉瞪眼道:“有证据么,有证据么?空口无凭,哪里轮到你们血口喷人!”
李渭冷冷一笑:“事发当日,首辅大人何故出现在了距离地点不到五十米的酒楼?据人探查过,那座酒楼的二楼,正是绝佳的位置。”
“再说,状元所中的箭头,射箭之人狠辣的准头,种种巧合,无一不指向首辅。”
“那便是没有实证了!”
工部侍郎一摊手,嘲笑起来,“折腾半天,竟然是李大学士的胡乱揣测。”
李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他高高拱手,将寒光压了下去。
“是非对错,自有公论。”李渭沉声说道。
工部侍郎来势汹汹,丝毫不让人,逼问道:“难道现在世道如此稀奇,仅凭李学士巧舌如簧,就能颠倒黑白吗?李大学士,你今日罗织罪名,构陷首辅大人,是何居心!”
“是啊,没有证据说什么。”
游党的人纷纷附和,连珠炮一般,发问得李渭眼中的阴鸷之色,越来越浓。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慢慢抬起,唤停了众人。
游澜京依然是水波不兴的模样,他转过头,对李渭露出了一丝笑意。
“想必李学士今日有备而来,陛下,请听李学士将话说完吧。”
游荡众人纷纷露出震惊不解的神色,明知李渭不安好心,首辅大人……为何要将话刀子递给李渭?
刚才抨击得最猛烈的工部侍郎,也愣住了,竟如哑炮一般,盛气凌人的姿态消沉了下去。
他不能明白,往日的首辅大人,从来杀伐果断,绝不心慈手软,此刻占了上风,一定能将这帮子人打得气焰俱无,丢盔弃甲。
为什么……首辅病了半年,竟然连志气也变了吗?
李渭诧异地瞥了游澜京一眼,多年的为官生涯,与此人打交道的经验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但是他无暇细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的确,李游遇刺的事情,只是一桩引子,游澜京猜到了他还有其他的料。
李渭呈上一堆案卷。
“这些,便是臣今日要上谏的第二件事。”
倘若说李游遇刺只是揣测,没有实证,那么这一桩桩案卷,便是铁证如山。
上面搜集了各种资料,譬如,几年前,游澜京在白马津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修筑的私宅。
工部侍郎嗤笑一声:“陈年旧事了,还嫌当年因为这栋宅子骂得不够?李大学士搜肠刮肚得来的,就这么点东西,微臣真是高看你了,再说,当时陛下已经允准了,李学士旧事重提,是蔑视圣上的决定了。”
李渭慢悠悠地抚着自己的美须。
旧事不提,可这新的便有一桩。
“启禀陛下,当年首辅的私宅极其铺张浪费,不符先帝遗志,陛下抬爱,才准他修了宅子,可是,首辅不仅不知自省,近日,更是在城中修筑空中凤凰,如此骄奢淫逸,搞得民怨沸腾。”
“按照首辅的月饷,是如何支付出如此庞大的工程?难保这其中不会有什么损公肥私,损害民生的事啊。”
这骂的,便是游澜京最近修建空中凤凰的事情。
他打着二月祭农的旗号,大兴土木,做了许多在李渭看来华而不实的东西。
游党众人面面相觑,这要如何反驳?
首辅大人的确是做了,可这绝不是他的性子,他行事不见踪迹,从不会这样张扬地让人揪住辫子。
游澜京沉默不语。
至此,一切都在李渭的计划中,只是,进展太顺利了,顺利得反常。
在一堆卷宗底下,是游澜京的一纸罪籍。
所有人都知道游家当年犯了什么事儿,大家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李渭将其呈递给了小天子,是在又一遍地提醒天子,当年发生了什么。
尤其在如今这样特殊的局势下,天子看到这张罪籍,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小朝会,前所未有地凝重。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陛下。”
众人低头瞧过去,游澜京,终于开口说话了。李渭的嘴角,挂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看你如今,还有什么能耐劝陛下回心转意。
没想到,游澜京神态自若,不慌不忙道:“其实,微臣今日上朝,也有一封折子递与陛下。”
近身宦官将折子从他手中接过,递上了天子的案前。
小天子翻看,细细看了一刻钟。
折子下移,露出小天子略微讶异的脸庞。
“首辅,你竟然要请辞?”
满朝哗然,震天骇地,诸位大臣的脸上风云变色。
没开玩笑吧!一向疯狂地追逐钱权的游澜京,竟然要主动请辞?
工部侍郎彻底懵了,只觉得五雷轰顶,六神无主,游大人,您走了咱们怎么办啊?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对手,可是,就连李渭也一时摸不透游澜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怪,太怪了,从上朝起就有一种诡异的气氛。
游澜京只望着高座上的小天子,恭谦至极道:“微臣落了病根,五劳七伤,孱弱不堪,处理内阁事宜常觉力不从心,忝居高位,不能为陛下分忧。”
“幸今有李大学士力挑大梁,不如,陛下允准臣回家闭门养病,否则,臣照食俸禄,实在有愧公门。”
小天子想了一想,终于说道:“这封辞呈,朕不肯让,首辅既然身子未痊愈,就暂时回家养病一段时日,到时候再说。”
倘若是往常,天子一定会百般劝阻,可是今日,他没有。
看来,德王进京后,天子对于游澜京的宠信,也不复以往了。
好家伙,李渭心底微叹,你这狗贼好算盘,请了半年的假,还想接着请啊……
不过,游澜京竟然肯放权,他再养个半年回来,朝中局势,就再也由不得他了。
小朝会,充斥着游党的失望,人人摇头拂袖,对于渺茫的前途感到心灰意懒。
世家集团则一派喜气洋洋,仿佛过年,这么多年终于扬眉吐气了,只差没有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今日简直顺风顺水得不可置信,李渭总觉得,有什么环节出了错,只是,他还没想明白。
在芸芸众生声色中,一直,有一道幽邃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晦暗不明。
游澜京看到他们这么开心,也缓缓扬起了嘴角。
主动请辞,只是一个开始。因为……从前,他只是想让李家倒霉,现在,他是想让李家死。
第15章 . 送药 白马津的清晨,总是……
白马津的清晨,总是像一张软白清纱上,撒了瑰丽灿烂的金子。
雾网,渐渐被巍峨雄严的飞檐翘角破开,趴伏着的狮子脊兽,勾了头,遥遥一望,院内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圃。
玉察由李姑姑扶着,缓缓步行游览。
颈子上双凤和鸣的细金圈圈涟涟,宝蓝玉石点缀,落在雪白的肌肤间,点点生辉。
梨白的袖袍透着蓝,淡雅脱俗,绿紫的绦带以一圈小珍珠链接,坠下一只蓝穗子。
红裙袭袭,在芍药间,仿佛没入不见的红雾。
李姑姑瞧着公主的脸色稍好,不愿意她成日禁锢在府内,郁郁不乐,于是略微开解道:“他虽然处心积虑,待公主却还算用心。”
玉察不置可否。
游澜京备了许多衣裳在府中,从颜色样式上,无一不是符合着玉察的心意。
但她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衬男人身份,尚有新鲜感的小猫小狗。
命运,始终要握在自己手心啊……
宅子外头,开始热闹了。
有人亲眼瞧到,寅时左右,游大人的马车从外宅离开。
这座外宅自从修筑,便再也没有住人。
如今,宅子里养了一个仙姿玉貌的少女,这是谁也瞒不过的事。
只是,游大人将这女子保护得极严,一丝颜色也不肯透露给人看去,这般小气,这般谨慎。
这便更加惹人好奇了,游澜京是贪欲深重之人,伴随着钱权的通常还有一样女色,他身边却一直没有个女人伺候。
大家原来还以为那尊煞神不能人道呢。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呢?一时间,不少白马津的大家小姐黯然伤神。
虽说首辅大人恶名在外,可是年轻小姐们的心思很简单也很明确——看脸。像首辅大人这样既会赚钱,位极人臣的男人,又生了一副勾魂夺魄的皮囊,似乎……脾气恶劣一些,也不是什么缺陷。
盛京城里,才能姿色比不过首辅万分之一,却照样为所欲为的世家纨绔,难道还少吗?
小姐们拼命地替他在心中找补。
再说,只要不做首辅大人的敌人,他还是有温和的一面的……
比之李游天衣无缝的温良恭俭让,首辅更令人多生出奔向毁灭的渴望。
人人议论,人人揣测,便会生出风波。
只是,这桩风流韵事还未消停,晌午,小朝会一散,比官员们的马车更先赶回家的,是铺天盖地的大事件。
首辅游澜京,竟然被大学士李渭逼怼到请辞?
小姐们乍然听闻,怔怔地拎着帕子,魂不守舍,茫然不知所措。
所有人隐隐地嗅到了一个危险的信息——大厦将倾。
等到自家丈夫归家后,白马津的贵妇们终于确定了这件事,世家一派获得了主动权,首辅失势了!
满朝都清楚,李渭不会放过他,倒攻清算总会来,只是或早或迟。
玉察的耳朵里也传进了这个消息。
她不禁更加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游澜京的身子哪有他自己说得那般虚弱?昨夜还见他生龙活虎,何止健康,简直凶猛,他分明就是撒谎。
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是一清二楚……玉察越想,脸上越发滚烫,羞得耳根子通红。
游澜京静悄悄的,必定要折腾一个大幺蛾子。
再说,他倒是请辞回家了,每日便有更多的时间来让自己遭罪。
她是真的怕了。
昨夜的酸疼还未消退,是万万禁受不住接二连三的。
“嘎吱嘎吱……”
大门响起了沉重的推门声。
她以为是那人回来了。
玉察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逃回了屋内,扣上门,躲进被窝,一手将被子拉过头,汗水涔涔。
这样任人糟践,恐惧如影随形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来的人并不是游澜京,而是陈妈。
陈妈从马车上慢腾腾下来,拎了药盒,她是来给游澜京送药的。
今日,小厮传话过来,说游大人今晚要陪着玉察姑娘,宿在白马津,不回府了。
可惜,陈妈进不了这个门儿,刚想抬脚进来,就被崔管事拦住。
“白马津的宅子,一只蚊子也不能放进来。”崔管事说。
她是万万没料到还有自己不能去的地儿,这个规矩,令陈妈更加厌恶玉察了。
服侍游大人的女人,合该家世清白,老实本分,模样儿周整,比如自己的外甥女,就很符合这些准则。
倘若生得太过冶媚,勾了男人的魂,一切就会变得不好掌控。
她从小看着游澜京长大,自恃辈分,经验老道,独行专断了一辈子,这游府大小事宜,什么不是她来做主?
她不喜欢的女人,坚决不能进游府。
没想到,首辅大人的确没将玉察接进府,但是他把玉察送进了白马津的外宅……
这比待在府里还糟糕!
陈妈太知道那栋宅子对于首辅大人的意义了。
他为了修那栋宅子顶了朝廷多大的压力,那名父母双亡的卑贱孤女,凭什么住进那栋外宅?
陈妈甚至有理由怀疑首辅大人,是被玉察灌了迷魂汤,才向天子请辞!
他这回,真的太肆意妄为了。满城都在揣测他的失势,等着看他的笑话,天都快塌下来了!他还惦记着被那个狐媚子纠缠。
崔管事一眼瞧到陈妈手里的药盒,他微微一笑,发了话:“从今往后,就不劳烦您给大人预备药膳了。”
陈妈一怔,两把刀锋似的眉毛上抬。
“什么劳不劳烦的?”
“大人的病况每日愈重,如何断得了药,不是我居功,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没有我这半年悉心照料,就府里这些个嫩头青,不知要多折腾。”
她忽然提高了嗓音,朝门里面尖声道:“要是哪个狐媚子浪坏了大人的身子,我饶不了那个贱人!”
这句话嚷得凶狠无比,就是说给玉察听的。
陈妈完全无法想象,向玉察无止境索求浪坏了的是首辅大人自己。
给游澜京熬药,是一项专属于陈妈的任务,她向来只发号施令,不沾任何春水,却坚持亲手熬药,这象征了她在府里的权力与地位。
她就不信,游澜京会为了那个不三不四的女子,拦着自己不进这个门儿!
崔管事听到“贱人”这个字眼,不禁皱了眉。
他极从容地调整过来表情,不紧不慢,只揣袖一笑。
“玉察姑娘身子娇弱,不能见外人,这是首辅大人的口令。”
“首辅把里头这位当心肝儿捧着,只怕没当菩萨娘娘供起来,这些咱们都是看到的,玉察姑娘一声咳嗽,我们这些做下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陈妈,您就别难为咱们了。”“倘若谁冲撞了玉察姑娘,让她生了病,动了气,不知首辅有多心疼,触了霉头的这个人,下场又有多惨呢?”
“谁惹里头这位晦气,谁就是首辅大人的晦气,反正,咱们是不敢得罪的。”
话里话外,崔管事说话从未这样夹着刀子,语带威胁。
他一口一个玉察姑娘,拿首辅压自己,直把陈妈气得鼻子长长呼气吐气,胸膛起伏不平。
第16章 . 握着我的剑 陈妈眼中的狠……
陈妈眼中的狠戾压下来,老脸一皱,堆砌了阴沉沉的笑意。
呸!那个女子出身卑微如尘,下九流的女人不是人,皮肉轻贱,哪里需要像个孤品宝器一般保护起来?真是贻笑大方。
首辅这么做,只会让人看轻!
陈妈与崔管事僵持已久,眼看还是不肯放自己。
没想到崔管事竟然在此事上,出乎意料地强硬,他以为带了那个不值钱的娘们儿,便能在府中做主?
“罢了罢了。”
陈妈的眉头骤然散开,嘴角一弯,挤出一副慈祥仁爱的笑脸,眼底却摸不着一丝笑,只有遍生的荆棘丛上,阴冷发麻的毒虫蜿蜒。
她心中自有主意,这种轻薄女子,只待男人新鲜劲儿一过,玩弄腻了,等到弃如敝履的时候,再关起门来狠狠教训。
首辅大人从小就是这样,在乎的东西把玩个几天,便抛之脑后了。
男子心冷,情意稍纵即逝,而首辅的心更冷更硬。
到时候任凭自己摆布,看她还拿不拿得出今日这份猖狂!
“谁也不乐意惹首辅不高兴啊,也罢,谁愿意看老婆子的黄脸,不去看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呢,劳烦崔管事禀告一声,就说老奴来过了。”
“这是自然。”崔管事应了一句,心下却想,首辅大人又会在乎你的问候吗?
陈妈款款走出去三步,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她转过头,第一次看到崔管事皮笑肉不笑,冷冽、萧索,又充满怜悯。
“我劝一劝您,刚才说的话要是在首辅面前,这条舌头只怕保不了。”
崔管事确实好心,陈妈阴恻恻地一笑:“谢过崔管事提点了。”
娼妇和她的狗腿子!陈妈心里冷啐一口!
上了马车,陈妈愠怒地放下帘子。
拐过墙边儿,重叠的竹林烁烁,一顺儿的白墙黑瓦。
一栋气派森严的住宅前,有小厮唤停了陈妈的马车。
“陈妈,这是谁惹您不痛快了?”
陈妈本来没好气,不搭理这个小厮,可是,抬头一望,见到是当朝督察御史的府邸。
她对盛京城门儿清,知道督察御史的夫人,是李渭的妹妹。
陈妈不由得扯起一丝冰冷的笑。
主子的事,主子的头脸,合该由主子自己解决。
白马津,可是连豪商富甲的正房也进不来的地方。
假若居住在白马津的这些朝廷命妇,尊贵雍容的小姐太太们,知道有个比姨娘还不如,没名没分的下贱外室,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与她们平起平坐,又该如何呢?
……
入夜,白马津别宅外,首辅的紫顶轿辇,已经等候许久了。
玉察自然记得,今日晨起时,他说要带自己去看皮影戏。
但是,一想到要与他同乘一轿,就觉得窒息……
再加上,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想来,男人的心情,应该很不好吧。
掀开厚重的徽州绣软帘,月色、灯笼光、小水洼的镜光,透成一股清丽渺茫的光束,轿辇里头宽敞,黯淡,仅这束光在游澜京的脸庞上缓缓移动。
明明黑咕隆咚的,她却觉得亮堂堂,刺眼。
积雪消融,竹影斑驳,他仿佛向竹子借了十二分的苍劲青翠。
游澜京安静地端坐,清润澄清,好像这一刻,玉察又见到了当年为民生死谏的少年。
可是下一刻,他倏然伸出手臂,一把将玉察拉进来。
玉察一声闷哼,惹得下人顿时瑟缩低头,误会了许多,生怕多看一眼便人头落地。
帘子还未放下,外头还有人看着,他竟然就这样不知礼。
果然,奸臣就是奸臣,他要是有脸有皮,懂得顾及别人的目光,就不会声名狼藉了。
游澜京从不知掩饰偏爱。
玉察拘谨地缩坐在一角,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惴惴不安地等待惩罚。
一声无奈的叹息,男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又不会吃了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
他就是会吃了她!
玉察别过头,从侧脸到脖颈,再到两只放在膝盖上,交织的小手,绷得跟一张弦似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掀开帘子,让盛京的老百姓都看到,我在亲你。”
他眯了眼,不疾不徐地吐字,总有办法治她。
果然,玉察闻之一滞,慢慢转过头,一双雪亮澄澈的眼眸,瞪着他,眼底再红,他也不肯相让,终于,她拗不过他。
她微微挪了一了一挪,被男人粗糙的大掌拍了一下。
“这就对了。”
一只栩栩如生的半脸儿重明鸟面具,从男人的手中递过来。
轻薄如纸的银铜,薄薄一层沁玉,从底子里透出温厚莹润,造型做得独具匠心,是一只以琼浆玉液为食,盘旋起舞的重明鸟。
起伏的弧度与玉察挺直小巧的鼻梁,正好合适。
遮盖在脸上,高贵的玉料,仿佛与少女皎洁的面庞浑然一体,仅仅露出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眸。
国家逢难,亲人危忘之下,她的眼眸永远带了尤物的脆弱感。
仿佛重明鸟婉转啼鸣,令人心碎。
“出门在外,公主的容色,只可让臣觊觎,不能被其他登徒子看了去。”
玉察抚摸着面具,她知道,游澜京话说得随意,却是不为了让自己被人察觉身份。
盛京城有浩然街。
每逢入夜,一圈店面儿便绽开了盛况,卖各样绒花器物、字画、算命、唱戏……一捆又一捆如山堆的旗幡炮仗。
高低起伏的屋脊,灯笼悬挂通明,众生百景,夫妻小两口的依偎私语,喷火大狮子的杂耍吆喝,勾栏上女子的豪放大笑,来来往往,衣香鬓影。
下了马车,游澜京拍了拍腰际悬挂的一柄剑,冲她微微一笑。
名贵威仪的宝剑,与长身玉立的男人,相得益彰。
也只有他能衬得这柄冤鬼附骨的杀器,更加霸道无匹。
游澜京与她约法三章。“与姑娘同游如此热闹的街市,我总是不放心。”
“因此,姑娘须时时刻刻握着我的剑柄,从此,再不能离开我半步,我与宝剑心有灵犀,倘若它有半分颤动晃悠,轻了或是重了,我都能察觉。”
“若是姑娘被人劫走了,或是……跑了,我可不答应。”
这柄剑叫做吴潭龙子。
黑金交错,九头相柳盘伏,密密麻麻的古语咒术,剑刃通体漆黑,转动时水光潋滟,仿佛缓缓滑行下来一条黑鳞大蟒。
据说,是山上修道门派圣灯宫的名剑。
弹动剑身,啸声如同地狱百爪挠心的恶鬼哀嚎,抽剑出鞘,可唤周遭千百只剑一齐嗡嗡震鸣。
玉察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手指。
她知道,皇叔幼年时就曾在圣灯宫修习。
看来,他是真的与皇叔有密谋,也是真的要把她拴在身边。
既霸道又无理的要求。
第17章 . 小兔子荷包 “姑娘?” ……
“姑娘?”
他不紧不慢地又提醒了一声。
游澜京一只手搭在剑柄,嘴角仍是笑盈盈,眼底冷冽刺骨。
风贯穿过浩气街,吹动他款款的衣袍,也一点一滴带走他的耐心。
方才这一声称呼,已经带了隐隐的威胁。
他从高处定定地瞧着她,不近人情,不留余地,目光中的重压袭来,直让玉察气闷。
只要她听话,对大家都好。
玉察知道,他这个人,最喜欢牵连无辜。
她无奈地伸出手,风吹得他的衣袂翻飞,露出剑柄下,垂挂的一只小兔子荷包。
两只玉兔耳朵,粉金相织,背面绣了月桂,小巧又毛茸茸。
如此凶戾强横的剑,竟然挂了一只小兔子荷包,而且还……香香的。
一穗金色流苏高高扬起,被风摆弄得打转,珠子摇晃,流苏纷乱,就像玉察被扰乱的心。
那是她的贴身小荷包!
这个无耻之徒!什么时候偷了她的荷包?她可不会将此物赠送给他。
玉察的脑中霎时又惊又羞又生气,一定是昨夜,他将她折腾得晕乎乎时,偷了她的体己之物。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挂起来,也不管这柄凶剑与软软的小兔子荷包,相衬起来有多么怪异。
他只在乎,能这样隐秘地彰显公主是他的女人。
玉察自然看出来他的心思,她才不要游澜京挂着自己的小荷包招摇过市。
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是公主将他当作心上人,亲手赠予他的!
“还给我。”玉察伸手就要讨回。
“诶,被公主发现了。”他眼中的倨傲,顿时浮过一丝狡黠,和被抓包之后,反以为荣的惬意。
男人不露痕迹地将剑柄抬高,稍动脚步,任她左右扑身过来,他只略微侧身,悠然自得。
稚嫩的少女哪里是大魏第一剑士的对手?
玉察本就少事劳动,他的身形转换就像风一样灵巧,自己走了好几步,而他仅在原地侧身就避开了。
好几次,那原本要触及小兔子荷包的手,撞到了男人的腰带、手臂……他不遮不挡,生怕自己一抬手撞得她疼了。
游澜京不着急,甚至享受这种垂钓着她的感觉,几下便逗弄得少女脸儿通红,细汗淋漓,小穗子在玉察眼前晃悠悠,摆呀摆,就是抓不着!
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实在是这一男一女的身姿出众,哪怕带了华贵精巧的半脸面具,也能看出容色一绝,仿佛神仙一样的人物,在这烟火气的街道上,真是赏心悦目。
此刻气呼呼的玉察,不断在男人的撩拨下纵身抢夺,更像是打情骂俏了。
他们此刻一定很开心吧。
在周遭姑娘幼童、老人妇孺眼里,这就是一对感情深厚、恩爱亲密的小夫妻呀!
小姑娘不禁悄悄遮上扇面,一双眼却忍不住看,心想着未来与夫君会不会也如此,蹲着抽水烟的老头子,老脸皱开了花,笑得露出豁牙,小摊贩低了头,烟熏火燎中,会心一笑。
察觉到周遭的百姓都在看自己,玉察脸上一阵热。
“不要了!”玉察知道,他存心调弄她,泥菩萨也有火气,她收了手,退回五步距离的位置,心想,就当扔给狗了
男人故意将小兔子荷包取了下来,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一口,仿佛上边儿还带着她的体香。
没想到,大魏第一剑士,这一生不知斩碎多少世家天才的剑心,败了多少军中武夫于脚下,脸上永远波澜不惊,滴水不漏,一切哀嚎与他漠然无关。
打败这样一个小小女子,他却得意至极。
“真的吗?”
他拎着荷包,晃在她眼前。
玉察猛然抬头,撞到了他的手腕。
额头上的微微疼痛下,玉察眼泛泪花,视线模糊中,荷包下移,她看到了游澜京的脸。
黑螭狐狸的面具,镶嵌了光芒隐隐游动的金石,他向来喜欢这一类浮夸张扬的作风。
面具下,拐角流畅的下颔线,显出雅致贵气。
而他的眼眸,强硬地将天上星河与人间灯笼,一股脑儿碾碎了融揉进瞳仁,让人深深陷入沉浸的盛丽假象。
在他身后,掠影浮光,众生行走。
唯独剩他一身白衣潺潺,脚下踩着无数罪孽血骨,脊梁骨背负了层层墓碑牌坊。
但在他的这双眼里,留给玉察的从来不是血海深仇、暴虐无情。
他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云淡风轻,一片天光云影野鹤游湖的假象。
天塌下来是他先死的淡定。
“姑娘,你再这样看着我,戏可要迟了。”
他收回了荷包,当宝贝似的重新悬挂于剑柄上。
然后,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过了她的手,掰着她的五指,握在剑柄上。
“握好了,不要松开。”“否则,我会迁怒于人。”
玉山一样的高大男子,走在前头,身后,握着剑柄的姑娘,怯怯跟随,有时脚步快了,甚至踢了他的鞋履后跟。
他们穿行在闹市间。
一回头,就能看见身后的人,这样,很好。
升平戏班子在中原一带素有盛名,每出新剧目,宾客盈门,座无虚席,哪怕是听一曲调子的人,远远地排到浩然街外,堵个水泄不通。
兽皮板上,投着黄酒一般醇厚的光芒。
成群结队的影人,黑压压的刀光剑影,风声鹤唳,倏然,梆子鼓锣声破开,急促的人喊马嘶。
战鼓越捶越激烈,让人眼前浮现旌旗蔽日、金戈铁马的血腥厮杀,
二胡、笛子、扬琴弹奏得精湛,时而低沉嘶哑,时而激昂尖厉。搏斗也越来越险象环生,精彩绝伦。
直杀得日月无光,血肉横飞。
一名英姿勃发的将军,一夫当关,纵横驰骋。
哪怕面临一支精锐王师,依然以一挡十,砍瓜切菜,如天兵天将对蝼蚁。
然而,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影人,再神的兵仙,也无能再续劈波斩浪之势。
悲悲戚戚缭绕不绝的二胡声中,回头望,尸横遍野,一将功成万骨枯。
满座寂静,玉察想到如今宫里的形势,一旦皇叔篡位,免不了山河倾倒生灵涂炭,宫中沦为尸山血海。
到那时,盛京还有现在这样祥和安宁的日子吗?
如今,盛京能依仗的,恐怕只有身旁这男人的心情了,他喜怒无常,自己又真的能保持理智,在与他的周旋中为亲人争得一点点利益吗?
一滴凉凉的清泪,打在了玉察的手背。
玉察抬眼望去,黑螭狐狸面具下,泪珠从雪白的脸颊上滑落,留下一道水迹,打得人心颤神碎。恐怕任何人看见这一幕,都是灭口的下场吧,想到这里,玉察不寒而栗
元凶巨恶,动摇国本的首辅大人,也会有伤心事,也会落泪吗?
他的眼神透着寻常,阴云密布,心如止水。
“公主,忠贞之士遭满门屠戮,善良之辈被逼无可逼,人间世事反复无常,正如今日的你我,对吗?”
玉察看着这滴泪,倒是迷惑了。
第18章 . 但愿我与公主 这滴躺在玉……
这滴躺在玉察手背的泪珠,仿佛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下一秒她抬头,见到男人的神色如常,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可捉摸,变幻无常。
他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正是自己日夜惦念的家书,他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游澜京这一刻,竟然有些微的好。
玉察摇摇头,他的好,就跟他的眼泪一样,鳄鱼之泪,不值钱。
她从信封内谨慎地抽出家书,仔细地端详每一个字,是皇弟的亲笔字迹,游澜京没有骗人。
最坏的打算,她都想过了,说不定游澜京只是骗她,就算是骗她,她又能做什么呢?
一切如他所说,只要他想,甚至可以埋葬玉察的公主身份,彻底沦为一个□□玩物。
他肯守信,已经出乎玉察的意料了。
哪怕灯火昏暗,玉察依然认真地逐字逐句地看,仿佛要透过这张单薄的纸背,看到亲人的音容笑貌。
信上说,宫里一切都好。 阿弟絮絮叨叨了许多,玉察甚至能想象到阿弟散漫不羁,扮出一副轻松笑意的模样,就近在眼前。
他说玉察最珍惜的清静小山峰并没有被马蹄糟践,说文嫔天天抄佛经祈求叛乱平定,宫人们还是老样子,一刻不停地忙活张罗。
最伤心的是慧娘娘,她日日待在宫中怔怔出神,抱着玉察的小枕头入睡。
她总是夜半做噩梦,梦到公主被一条黑鳞蟒蛇吞吃入腹,于是就哭个不停,谁也哄不好,阿弟很无奈。
不好的,他一个字也没提。
那些内外交困,波谲云诡的危机,终究化作阿弟淡淡的一句小事情。
只是,他告诫玉察,不要回宫,不要回宫!
阿弟说,知道皇姐在宫外颠沛流离,孤立无援,他心中甚为沉痛,然有许多不得以。
待时局稳定,他必定亲自接皇姐回宫。
“我一点儿也不苦……”玉察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涌出。
她瘦削的肩膀,重重地靠在椅背,捏着信封的手指,无助地颤抖。
再度睁开,失神又茫然的一双眼睛,像干涸的河流。
自己待在宫外,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暴毙。
他们在宫里做德王的傀儡,玉察在宫外被游澜京掌控,又能说谁比谁更难呢?
至少,游澜京目前还没有想要玉察的性命。
“早知道这封信会惹姑娘伤心,我就永远瞒着你好了。”
游澜京起身,负手背对着她。
“嘭”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戏堂外绽开。
接着,便是一刻不停的风呼号啸,以及轰隆噼啪,游澜京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玉察诧异地转过头,泪痕未干,她一时懵懵的。
人群如泄堤洪流,一下子松散开,纷纷涌集到浩然街上,熙熙攘攘,盛况空前。
万头攒动,一睹白柳庄制造的烟花。
白柳庄是皇家字号,百八十个能手,一年从头做到尾,赶在年节前将特制的烟花礼炮上贡给朝廷。
除此外,皇家祭祀、婚嫁、丧葬,一律御用白柳庄的烟花。
众人皆知,顺宁公主是最喜欢白柳庄的烟花了。
她说,烟花抛到盛京城的空中,这是世间无论贫贱富贵,皇帝或是乞丐,都能看到的同一片美景,就像爹爹的雨露恩泽,遍撒万民。
天空是最公正的。
老百姓们也能搭借着公主的东风,一饱眼福。
可惜今年是个特殊年份,宫里的贵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情放如此奢靡铺张的烟花?
“出去瞧瞧吧。”游澜京望了一眼少女。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慢慢地走在浩然街上。
欢声笑语鼓乐齐鸣中,他始终勾着她的手指头,穿梭在男女老少之间。
万点银花散火城。
一点腾空如流星的白光,啸声中缤缤纷纷,无数的碎银子,在一抹墨色中,聚攒、交汇,骤然爆开,灿烂洋溢出紫色的神光。
白柳庄的烟花火炮,妙在声音也极为动人,清越锵锵,露散珠碎。
紫色的神光,几乎贯穿了整道天际。
神光外缘带了青红黄蓝,崩裂、相撞、轰响、灼烧……拖着错杂的尾巴,光怪陆离,竟然在这沉沉黑夜,仿造出了霞光万道。
弯刀似的神光,分离出无数条紫蛇。
白柳庄的烟花礼炮,从没有重复的样式,此刻,盈盈绕绕在天空,一派紫气东来的吉祥之兆。
“今年,怎么会有白柳庄的烟火看?”
“这是哪位贵人的手笔?”
人群中,称奇与吸气声不绝于耳,他们都能隐隐猜到究竟是谁。
在大魏,什么人能动用白柳庄预备的年节烟火?屈指可数!
这时,一只凤凰破光而出,游动在紫龙之间,金鳞熠熠,凤凰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压着人群的头颅而过。
贴得那样近,连五色璎珞帐花都纤毫毕现,劈劈啪啪的火焰声。
老百姓这才看出来,这是一只浩浩荡荡的飞灯队伍。空中是长条栈道,一只又一只的硕大火灯,次第接连从栈道飞出,训练得有条不紊的长卫在操纵。
灯阵迅捷地变换阵型,收拢、舒展……
巨大的双翼凌空掠过,火羽烈烈,凤凰昂扬的头颈,五色丝绦踩风而行,一圈儿又一圈儿蓝色边焰。
真是做得璀璨夺目,气象万千。
一看便知耗费了巨大的心血,烧的不是无烟火,而是无数的精力与钱财。
老百姓心中自有了思量。
看来,今日这难得一见的奇观,是首辅大人的手笔了。
据说,在朝中,首辅大人因为空中凤凰的事,被蜀溪李家猛烈抨击,痛斥谩骂了堆山的折子。
甚至,因此被弹劾下位。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首辅大人是官场中人,更是精明的生意人,做事从不叫自己吃亏,这哪里是空中凤凰,分明是有进无出的貔貅啊。
亏了!赔本买卖!
玉察听到周遭百姓纷纷掰着指头,换算起银两,便明白今夜的一切,都是身旁的男人的主意。
他想做什么?
“生辰快乐,倔强的小公主。”
他清醇的嗓音,低低地由微风递入耳中。
玉察的脊背骤然一紧,心脏倏然抽动。
这个最抠门儿的死奸臣,竟然舍得挨李家的骂,敞开自己的小金库,做这么多稍纵即逝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的脑子是挨驴踢了吗?
斑斓的神光,掠影过她神色复杂的脸庞,她定定望着火风与紫龙在空中盘旋。
耳畔仿佛听到了,来自宫中那座清静小山峰上的林叶飒飒。
是啊,无人在意,今日是她的生辰。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在意。
但是,游澜京记得。她出生时,天降祥瑞兆头。
也如今夜一般,紫气东来,盘作云龙,万丈金灿灿的霞光,好像展翅凤凰,栖息在皇宫上头。
爹爹最喜欢她,特意将紫云峰搬了一座小山头,移养在后宫,给她解闷逗乐。
如今,爹爹死了,她也不再是公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烟花。
隐匿在兴奋的人群中,游澜京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得来不易的公主。
“但愿我与公主,正如这对紫龙与火凤。”他轻声喃喃。
刻倘若世间之事,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一
游澜京缓缓取下了面具,看向她的眼神,隐隐有温柔的星芒在闪动。
第19章,愚蠢 任漫空中追风逐月,……
任漫空中追风逐月,人间地上,自有他的风华。
玉察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了他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就像一个漩涡黑洞,他的眼睛,会将身旁大千世界的鲜丽颜色,掠夺、吸收、引力、搅动······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便是姿态万千,琳琅满目。
其实,他不强迫自己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望象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看戏时,那滴从游澜京左眼流落在她手上的泪珠。痒痒的,清凉的触感还没有消散,而是带着一股魔力深入、由表及里……侵润了五脏六腑。
烟波浩淼,无主的小船载沉载浮,不知道底下暗礁丛生,暗流湍急拍岸。
恍恍惚惚间,她甚至产生了首辅大人也是个好人的错觉。
下一刻,游澜京亲自打破了这错觉。
他问:“姑娘,是我送的烟花好看,还是状元郎当年送的好看。”
玉察脸上的欢喜之色,霎时收敛。
方才,她竟有些意动神摇。
果然,男人改不了他睚眦必报的本性。
说难听点,狗改不了吃屎。
他是狂风恶浪,稍不小心,就会被他趁虚而入,打翻小船,而她必须牢牢在潮涨潮落前,把握自己的心绪。
“你最好看!”
玉察冷冰冰地一字一句蹦出这句话,然后,她就
别过头,不再理他。
他知道惹她生气了。
没想到,男人竟然俯身,面上带了无辜的笑意,拉了拉她的衣袖,
“赏微臣一个笑脸吧。”
“微臣为了筹备今日,只差没有倾家荡产了。”
玉察本来紧紧闭着眼,愠恼之色下,两颊气鼓鼓的,不经意瞥他一眼。
可是,这个可恶的男人,竟然仰着头,若无其事地学她生气的模样!
“扑哧”一声。
生气至极,她都没反应到自己竟然气笑了。
玉察的脸上,顿时连绵火烧云,热辣辣的,她懊恼于自己的破功。
她咬紧了咬关,这次真正不会再看他了!
四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下。
游澜京低了头,望着前方的街道,不再去欺负公主。
他用一种极轻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语气也平淡无常。
“其实,我从半年前便开始筹备这些,那时公主不见了,我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公主了,只希冀今夜放出烟花,流亡在外的公主,也能看到这片天空,知道微臣记挂着您的生辰。”
“谁能知晓今日,微臣并没有人财两空,看来,菩萨还是十分眷顾微臣的,对不对?”
身旁是一片沉默,自个儿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灯火折射出他寂寥的心境。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
“微臣自小穷惯了。”
“见着娘亲一块银子恨不能掰成两三块用,因为一枚铜钱,成日唉声叹气,以及……那些遭受亲戚白眼,被污蔑偷馍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所以,微臣对于钱财是有些在意的。”
“今天见到公主笑了,微臣忽然就理解了前朝昏君的感受。”
“要是公主能日日这样开心,这样施舍微臣一个笑脸,散尽家财我也无怨无悔。”
这番话……算是什么呢?
此刻,他竟也浑然不觉自己说了这么多。
或许,他真正想说的只有一句。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所至之处,竟然空荡荡的,仿佛缺了一块。
人呢?
清风在侧,公主却不见了踪影。
男人身形一顿,喉头微动,凝滞在齿间的话语,狠狠压了下去。
他的心中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玉察跑了。
她还真敢跑!
蠢货,这个词,送给他自己,也送给玉察。
变脸,就是一瞬间的事。
天地间,立于闹市中的男人,长眉压眼,气势森然,更显出一派狠戾决绝。
那双锐利的眼睛鹰巡狼顾,怫然不悦,既是为自己的掉以轻心,也是为玉察的胆大和愚蠢。
他一抬手,杀气凛烈,犹胜天上喷火的凤凰。 劲风回旋,男人的衣袍猎猎,紫龙显露出狰狞凶残的大恶之相,仿佛是他的内在化身。
若隐若现在云端的紫气龙首,双瞳惊怖,嘶鸣不绝,黑洞洞的大口喷出腥臭的瘴毒之气。
天际异象也要避让三分。
看到游澜京打手势,远处,高头大马开道,飞奔而来,随之是一列精要驻兵。
这支驻兵,是盛京城奋威营的正规编制军。
城内驻扎的巡防三营,其调遣运度权,一直把握在游澜京的手中。
小天子最无能为力的,不得不忍辱负重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兵权旁落。
蜀溪李家在南方有世家军队可倚仗,德王一直以来便有封地训练的护卫和民兵。
而游澜京,借着打压世家、限制武将、削藩等一系列冠冕堂皇很见成效的组合拳,悄无声息地,拿到了盛京军权的核心。
再者,他曾在军中历练过,北边儿沿线的那些武将,谁不敬服这个开国以来唯一的文武状元,大魏第一剑士。
这正是小天子的难处。
他知道游澜京是头毒蟒,知道他心狠手辣且贪婪无度。
但君王正需要这种人。
因为他能力高超,是父亲曾经赞誉过的”可力挽狂澜,逆转大魏将倾之材”。
比之两袖清风但庸庸碌碌之人,好处可太多了。
所以君王不得不任用这头毒蟒,去与李家、德王龙虎争斗,养蛊厮杀。
小天子深知,养蛊之人,必将被蛊毒反噬。
但只要有游澜京在一日,局面就还可以制衡一段日子!
一时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浩然街,瞬间被马蹄践踏碾压。
小摊小贩被冲得七零八落,汉子们东倒西歪,酒醒了一半,满眼惊恐,不知发生何事。
少女们顾不上衣裙不整,娇嫩的脸庞,笼罩上一层慌张与绝望,低低的哀泣声,走失的幼童大声哭嚎寻觅娘亲。
自从德王进京,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世道混乱,能聚在一起看一场烟花,已属梦幻。现在,他们只祈祷马鞭不会抽在自己身上。
开心吗?游澜京心底恶狠狠地想。
公主,这都是拜你所赐!
隐匿在各个方位的蛛网探子,此刻也从黑暗中鱼贯而出。
清一色的黑衣探子低头,跪伏在游澜京面前,等待指令。
游澜京紧抿的薄唇,无形中散发着冷血与杀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一顿,想起了什么,又缓缓开口。
“找到是谁带她走的,无论是谁,当场诛杀!”
第20章 . 大雪中的偏执 有见过盛京……
有见过盛京城快到二月了,还飘大雪吗?
盛京本就雪水薄弱,今年不知是不是因为德王进京,扰乱了一国气运,大魏国势衰微,年节前,只象征性地落了一场寥寥无几的雪粒子。
少若晨星,零零散散,寡淡至极。
都说瑞雪兆丰年,大家都在叹息,大魏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这一夜,天空中弥漫不绝的火焰,似乎牵引了空气。
“咦?下雪了。”
老百姓们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果然,纷纷扬扬的雪粒子,上下翻飞,雪下得没有预兆,又大、又密、又厚实,真好似鹅毛,盖住了烟花的硫磺味儿。
“下雪了,真下雪了!”
“快出来看雪啊!”
大家匆匆从家中跑出,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孩童双手捧状,接着这珍贵的雪花,舔一舔,沁心的凉,甜滋滋。
众人都很欢喜。
除了游澜京。
距离公主失踪,虽然仅仅过去了一个时辰,他却度日如年,越是寻找,脸色便越阴沉一分。
好死不死,还下雪了,正好将她的足迹盖得严严实实。
仅凭一根头发,一点红桥雁齿的香气!他都能辨别出公主。
但是这场雪让一切失灵了!
由于人流太多,疏散人群后,再对浩然街进行一户一户的排查,这已经令游澜京等得焦躁不已。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玉察没有逃出浩然街。
因为街道覆盖之下,都是他的蛛网探子。
他一定可以找到她,只是需要费些时间。
至于找到之后,他一定要给她长个记性,至于怎么做,就看她的求饶态度是否诚恳,以及到那时,理智是否还能控制住自己了。
男人一匹坐在风采神俊的黑马上,披上了黑狐裘大氅,漠然又不可一世。
纤长的睫毛下,阴影深重,他在想,玉察什么要跑?
她刚刚才看了家书,那本家书自己提前检查过,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按道理应该更加全心依赖自己。
这很不正常,很古怪。
除非,是有人教唆她跑,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呢?
游澜京若有所思,低头睨了一眼崔管事。
“我听说,李游的命吊回来了,昨日就已经清醒了是不是。”
崔管事低头应答道:“是。”
“哦。”游澜京发出一声嗤笑。
明明是冰天雪地,崔管事却感觉汗流浃背,他最明白首辅的弦下之意有多危险。
游澜京下了马,拢着黑狐裘大氅,一步一步地经过整齐列兵的门铺。
范围已经越缩越小了,游澜京眯眼,基本上,玉察应该就藏在这一列商户中。
于是他伸手,唤停了所有人寻找的动作。
他得自己找。
士兵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们看到,这个不久前在朝中请辞,并且请辞理由是自己身体虚弱的男人,此刻在冰天雪地,铺天盖地喘不过来气的大雪下,连一柄油伞也不撑!
首辅大人走得很慢,每推开一扇门,“吱呀”声下,他会微微俯下高大的身子,静静地探望着里头,目光如炬,是一把滴着血的尖刀。
里头是瑟瑟发抖抱作一团的普通青年,软酥酥噙着泪水的美娇娘,撕心裂肺哭喊的幼童。
游澜京对他们没兴趣,于是,眸子便冷下来一分。
他就这样一扇扇地推门,强压感与恶气,越来越浓烈,令人见之毛发悚然,好像一头饥肠辘辘悄然伏击的豹子。
拥有本能的捕猎直觉,野性的伏杀技巧,老辣的经验。
游澜京慢慢地有些享受这种追猎的感觉,仿佛是他的天性释放。
玉察,你究竟要躲去哪里?哪里,都是他的爪牙触及之地。
现在的你,是否就在下一扇门,知道我要来了,战战兢兢地接受我所给予的东西。
我一定会掰着你的下巴,逼你看着我,把你眼里的恐惧、憎恨、愤怒……全部碾碎,让你哭得成为你一生无法磨灭的阴影。
知道你一辈子都无法跟我作对。
要疼,才会长记性,不是吗?
他甚至怡然自得地轻声哼着曲儿,眼眸中,升起猩红的血月,俊美的脸庞甚至在兴奋下有些扭曲。
一双凤眼下,欲望深重、混乱邪恶,以及一丝痴狂如醉。
所有人看到,这个男人的头上、两肩、名贵的宝氅上,皆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的睫毛也盛了雪花,但丝毫掩不住锋利的视线。
整个人,就像一个雪人,被偏执和羁绊操纵的恶鬼。
雪没有停,一个浑身是雪的高大身影,正噙着笑意,推开老百姓的门。
首辅大人这个样子,简直有些可怕了。
不像在找人,而是一头豹子在找寻可口食物。
被他找到的可怜少女,究竟会有怎样的下场呢?
大家纷纷为这个想法感到毛骨悚然,不敢揣测。
生怕首辅大人听到自己的心声!
忽然,他闭上眼,高挺的鼻尖,嗅了一嗅冷寒的空气。
于是,他在一扇门前站定,嘴角的弧度扬起,冷冽而病态,
“抓到你了。”
他轻轻一笑,然后,推开木门,直勾勾地盯着里头。
“嘎吱嘎吱”的声音下,穿堂风席卷了雪粒子,冲开他的大氅下摆。
对面,是清瘦的少女,抱着一柄沉甸甸的长剑。
寒风鬼啸狼嚎地吹刮,气流强劲,她不禁低下头,闭了眼,紧紧捂着那柄剑。
一低头的风姿,哪怕是一旁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士兵,也忍不住多瞥了一眼。
她还穿着今日下午的轻薄衣裙,盛京的天气变幻莫测,就跟男人的心情一样。
这风令她倒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地退后两步,凌乱的发丝高高地往后飘扬。
大雪下,众多铁甲士兵的围绕下,她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了。
整个人都是雪白雪白的,就是脸颊、鼻尖儿透着红,看来是冻得不轻。
崔管事着急地想要给玉察套上绒裘,却被他伸手阻止。
他第一次没有怜香惜玉。游澜京神情严肃高峻,冷冷淡淡。
他知道,这个地方,是之前看皮影戏的地方。
玉察待在这里做什么?
整个升平戏堂的人,早走散了,冷清清的,一片寂寥,没有其他人在。
游澜京的目光将整个堂子扫了个遍,终于落在玉察身上。
哪怕她冻得嘴唇发紫,两肩微颤,衣衫单薄得可怜了,他也没有任何揽她入怀的意思。
他就这么站着,气定神闲,让那些从军多年,本就没见过什么女人的粗鲁爷们儿,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她,从头到脚。
果然,是首辅大人收藏的小尤物啊,这些男人在心底不约而同地想。
第21章 . 有了媳妇儿忘了剑 玉察何……
玉察何曾被这些男人如狼似虎的目光,如此盯住不放过?衣衫本就轻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紧紧勾勒出勾人心魄的身线,她自顾不暇!
那些粗鄙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停留在某个部位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她简直都要被他们看透了!
倘若不是游澜京在,只怕这些人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撕碎了她的衣裳。
这令玉察十分无地自容,感到被狠狠羞辱,羞愧得耳根子都快渗出血。
她心知肚明,首辅就是在故意羞辱她,惩罚她,打压她的自尊心。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游澜京的眼眸,充满了不解、茫然与酸楚。
不知何时又得罪了这尊煞神!
“姑娘,你跑哪儿去了?”
他皮笑肉不笑,根本不是问话,而是充满怀疑的试探。
玉察将怀中的重剑交出来,递在他面前。
游澜京的眼神缓缓下移,这是自己的佩剑——吴潭龙子。
她的语气别扭又生硬:“你的剑,是不是不见了。”
“我瞧着这剑不便宜,仔细想了想,应当是落在升平戏堂了,那里人多眼杂,要是来晚了一刻,说不定剑就没了。”
于是,她就立即折返寻剑,幸好这剑还稳稳当当地摆放在原处。
只是,她刚想出门,就听见一阵喧哗,看见人仰马翻,人流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冲涌进来,戏堂的门重重锁上,又抬了许多张桌椅堵住。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再也出去不得。
然后……便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和男人压抑不住的阴鸷。
游澜京这时想起,走出戏堂时,他确实忘记了带上佩剑。
这件事说出去,任谁也不信。
游澜京一向爱剑如爱命。
他从不犯此等低级又致命的错误,这回,是他疏忽了,很难有人能想象大魏第一剑士会遗漏掉自己的剑。
可他有了媳妇儿忘了剑。
毕竟,握着冰冷的剑柄,哪有牵着公主的手香,
“原来如此。”
他的脸上顿时雨过天晴,一扫阴霾,也让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游澜京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拢在温暖的掌心,反复捻弄摩挲。
然后,他瞥了一眼崔管事,冷冷说:“没眼力见的东西,见到姑娘受冻,怎么还不将大氅递上来。”
“冻坏了姑娘,这半年的例银就别想拿了。”
崔管事心下腹诽,却也不敢明面上露出来,知道自家主子是个反复无常的性情,于是照例满面笑容,乖乖地将大氅盖在玉察身上。
玉察知道了,方才的这场骚乱,都是由面前的男人引起。
他真是不厌其烦地给人添麻烦。
可是,天清气朗的好天气并没有维持多久,游澜京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平静的眼眸,朝崔管事问了一句话。
“去查,李游现在是否在府中。”
这句话说得声音极低,极浅,心平气和得仿佛在布置晚上的点心。
“是。”
崔管事领了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似一记闷雷锤在他的脊背上,不由得一弯再弯,汗珠从额头打落在地砖,“啪”一声溅散。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首辅一向城府莫测,疑心深重。
游澜京根本就不信任玉察的说辞。
玉察自然明白游澜京这是什么意思,他怀疑自己方才跟李游在一起!
她顿时抬起头,一双大而俏丽的眼眸,隐隐按捺着不解与怒气,瞪着他,她告诫自己,要隐忍,于是眼眸瞬间垂下,看向别处。
空气中不带一丝缓和,男人的手指替她轻轻拂理整理鬓边的发丝,这亲昵的动作,看起来毫无感情。
“姑娘,为何要不告而别。”
“我看起来,很好说话吗?” 他的手是火,直要将这朵小白花烫出一个又一个的黑窟窿,最后蜷缩燃尽,捻碎在他掌心。
玉察不作回应,只感到与他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一场难熬的折磨。
原先,对于那滴泪,对于他耗费心血准备的生辰礼物,她还有些许动容,想着这个男人,说不定良知未泯。
强烈的占有欲中,或许带了一丝的真心? 丽嘉
那对紫龙与金凤,那句生辰快乐,是真的让她本就柔软的心,为之塌陷恻然。
如果注定回不去从前……他要是一直这样好,帮助皇弟保住王位,让大魏这艘巨船能再延续几十年。
日久天长,将心换心,她也会对他好的……
玉察太年轻,所以会有动摇,恍惚间产生如此稚嫩的想法。
现在,她觉得很可笑,幡然醒悟,豺狼虎豹的本性不会有一丝改变,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欲望上头使然,美化掩饰的举动倒是一套又一套。
他用马蹄践踏营生,私闯搜查民宅,浪费人力财力,不知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恐怖举动。
游澜京才是大魏这艘船上,蚀空中心的最大蛀虫!
倘若哪天他另有新欢,只会将她高高捧起再跌得更惨,粉身碎骨!
等待并不漫长,蛛网的探子,不过一刻钟就来回禀。
“李游现在并不在府中,轨迹不明。”
听到这话,游澜京的眉心微动,一只眉毛轻轻挑起,眼底,是对玉察居高临下的审视。
现在,他更有理由怀疑,方才玉察是与李游在一起,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心下的黑水早已腐烂逆流。
游澜京凑上前,贴近玉察的耳朵,看上去,仿佛要给她一个吻。
可是,他双唇轻启,只落下了一句冰冷彻骨的话语。
“你知道么,今夜本该是我们二人的美好回忆,可是你把一切都毁了。”
玉察猛然挣扎开,踉踉跄跄退后三步,抬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在她睁大了的,因为过度惊恐而失神的眼眸中,倒映出男人恶气凛然的笑容。
他又要做什么?他又要做什么!
“微臣,并不很能确定座戏堂里,有没有藏着挟持姑娘的贼子。”
她看见他缓缓抬手,一字一句下达诛心的命令。
“放火。”
他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打算将这座戏堂付之一炬,烧为灰烬。
仅仅,因为他怀疑李游藏在里头。
或许,他是想用火将李游逼出来,或许,他是想直接把李游烧死在里面。
但是玉察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李游,她没跟任何人见面。
他到底要发什么疯!
第22章 . 最爱公主不爱我 戏堂的老……
戏堂的老少爷们儿,立刻扑身过来,伏跪在游澜京的脚下,不住地砰砰磕头,直磕得地砖上血迹斑驳,让人不忍心再看。
“大人,大人冤枉啊!”
“求求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民的这间营生吧。”
“小民从中原颠簸迁徙到盛京,一心鼓足了劲儿将戏堂发扬光大,这间戏堂里的每一根柱子、屋瓦、影人,傀儡木偶、皮鼓乐器、话本儿,一把火烧了,伙计们的心就散了,再难重建了。”
“只盼大人高抬贵脚,这家祖宗产业,从太爷爷起就流传至今,传承到小人这辈的手上,哪怕香火断了,命丢了,这份儿传承都不能丢,今日的一把火,咱们何以有颜面去地下见祖宗!”
“大人,真的不能烧啊。”
有戏堂的伙计,想要拼死护住道具乐器,却被士兵一脚踹开,直揍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
一排妇人跪在地上,哭天喊地,以泪洗面。
“官爷,官爷您手下留情啊……”
这是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好端端的,怎么就砸中了这间小戏堂?
桌椅被掀翻,栏杆器具砸得稀烂,名画书法撕毁个干净。
原先还热闹非凡的戏堂,此刻乱作一团,黑烟四起,士兵举着火把进进出出。
“别哭哭啼啼的!”
戏班子的老爷训斥了妻儿,他望着一生的心血,捶胸顿足,心如刀绞,却是张开了口,发不出一声呜咽。
能保住性命已属侥幸,倘若大放悲声,不知道又会招惹什么飞来横祸。
眼前的权贵男人,分明是个不讲理的!
倘若他性子来了,抬眼间灭顶之灾,对于这种高位者来说,也如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易。
玉察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一幕,她眼底通红,握住了游澜京的双袖,他有些惊讶,小小女子用的力气如此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衣袖攥破。
“为什么要牵连无辜……”
“对于首辅来说只是破铜烂铁不值一提,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是赖以糊口的营生,是几代人的心血与传承,一把火烧了,你让他们怎么活?”
游澜京牵起一丝冷笑,双袖一摆,挥开她的手。
“姑娘,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玉察的眼中已经蓄满了眼泪,她咬牙切齿,从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委婉顺从的哀求。
“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大发慈悲,给他们一条活路。”
游澜京慢慢抚弄着手上的扳指,眼底笑意尽收,望着她。
“姑娘,你这样,真的显得我像个坏人。”
“可是,今日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他捏着她的脸颊,尽是轻慢的欣赏之色,轻轻吐字。
“这份儿因果怨债,咱们得一起背。”
玉察知道,他是不肯放过这间戏堂了!瞬间,自责与绝望之色笼罩在脸庞,她被崔管事拖住,仍然死死地盯着游澜京。
那句歇斯底里的话,她甚至都不知道是自己脱口而出。
“您何苦如此狭隘,与市井百姓咄咄逼人!”
游澜京脸色微变,眨眼间恢复如初,他寒声吩咐。
“给我烧得干干紧紧,一根木头都不能放过。”
玉察从未有过如此尖锐的时刻。
从小被奉为贵人,被教养得如玉质温润,敦厚的底蕴,打磨得水光顺滑,从底子里沁出来那一份宠辱不惊。
她是含蓄的,宛转的,她的心中永远是窗明几净、风和日丽的好春光。
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心中充满了恨意与怨气。
她从不会说要杀了谁,哪怕在那流亡的半年,狼狈逃窜,心中只有谨记德行,可是现在,她的心头,疯狂地升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等皇弟平定叛乱,她要砍了游澜京的头!
连她自己,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恨意,吓了一跳,胆战心惊。
跟游澜京待久了,原来也会沾染上他的戾气。
大雪中,马车上。
玉察掀起帘子,望着大火滔滔滚滚,火舌贪婪吞噬着升平戏堂的牌匾,最终,乌黑的牌匾轰然坠落,溅起一地火星子。
见证过那滴泪的戏堂,最终沦为断壁残垣,一捧焦臭灰烬。
玉察的脸上呆呆的,眼神丧失了轻盈的灵气,麻木又失望至极,仿佛一个任人掌控的傀儡木偶,精气神都被男人手中掌握的丝线,一丝一缕抽取尽了。
她什么都保不住,连她自己都是任人宰割,只是男人掌心的小雀儿,喜欢就哄一哄,厌弃了就一脚踢开,份量轻若无物,她早该意识到。
她怎么会如此天真,把一丝丝的希望放在他身上? 身旁,传来游澜京若有所思的轻言细语。
“原来,李游真的不在这里,是我错怪你了。”
听到他说这话,她只觉得虚伪透顶!对他的厌恶到达了顶端。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方才的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并没有发生过。
游澜京蹲在她身前,像一只收敛了爪牙的大狼。
他握着她的一双手,眼底是隐隐的笑意。
“公主的置气,总是要许久才消解吗?”
他故作叹息,将自己的额头放在她的手腕上。
“微臣,真的知错了。”
“知道冤错了人,所以,微臣方才给了戏班子两百两雪花银,够他们去别处安家置业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其实,微臣一向是没有错的,但是在公主面前,微臣什么都改。”
玉察瞧也未瞧他一眼,她怔怔望着窗外的纷纷大雪,出了神。
马车骨碌碌地轧过绵软的雪地,留下一道清晰的辙痕。
车厢内,静谧无言,两人久久相对。
终于,她开了口,话语透着看穿一切的淡然。
“首辅大人,其实最清楚,世间之事,并不是都可以用银两摆平。”
“譬如,你作恶多端,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身体,却无法求到一双对你充满真挚的眼睛,这就是你最好的报应。”
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敲在他的心头,令人心碎,一阵儿一阵儿地揪着疼,他仔细聆听,脸上的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
如果是之前的玉察,连“你放过我我就开心了”这种话都不敢说,唯恐他生气。
可是,现在的少女,明显想触怒这头黑鳞大蟒。
他知道,她想惹他发火。
没想到……比火气更先抵达的,是情动。
望着她这副高不可攀的圣洁模样,真有一股冲动,压在身下为所欲为,好好描上一副雪中落梅图。
他发现,他这辈子,就这点儿出息了。
游澜京展颜一笑,两根手指,探过了厚实的大氅,繁复的衣裙。
玉察猛然攥住裙边,低头,顿时惊恐失色,羞愤交加,不敢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还是在马车内!
不要脸! 干涩的生疼袭来,她身子瘫软,颤颤如惊弓之鸟,咬紧牙关,握住他的手腕,直愣愣地望着他。
可惜……他嘴角微扬,有用吗?能阻碍半分吗?
“巧了,微臣,最爱公主不爱我。”
马车轧到石块,一个震颤,疼痛加剧,她惊呼出声,不由得往前微微一倾,而他顺势吻了上去。
第23章 . 就要 游澜京掀开车帘,望……
游澜京掀开车帘,望着外头,天空漆黑,灯火摇摇晃晃,烟花燃尽的废料与雪星子,款款吹乱在北风中,一片热闹散尽的萎靡。
谁能料到,上个年节,眼前的姑娘,还是金枝玉叶的顺宁公主。
他记得,在去年的生辰宴上,小太监与宫女们低头簇拥在她身后,仔细照料,生怕出一点差错。
三宫六院的嫔妃,陪她语笑盈盈,都巴不得将她抱在膝盖上。
似乎每回她的出现,总是众星捧月,天之骄子,大家都将她看得万分贵重,令所有清贵公子自相形惭的存在。
年轻的公子总低着头,能与她说一句话,或者对视一眼,已经心生无限欢喜。
而他,哪怕位极人臣,也永远只能站在远远的台阶下,多看一眼,都会遭到朝廷议论耻笑。
现在呢?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无人挂怀的孤女。
她只有游澜京。
不知道玉察是否开心,总之,他是很开心。
“时过境迁,今晚,你身边,只有我一个男人。”
黑金剑柄轻轻一晃,绕出玉莲叶织花枕上的一条香带,缠住了少女纤细的腕子,两只手腕便被反搅于脑后。
她皱眉,头微微后仰,万分抗拒眼前的人,却不知道,这个姿势,反而将前边儿送了出去。
反倒是一副任君采撷的美景。
游澜京眸光幢幢,喉头微动。
“小公主……真是长大了……”
哪里都长大了。他可以让她,更像一个女人,而不是嫩生生的少女。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那两根手指,一手掰着她的脑袋。
两人凑得那样近,男人身上那股野性的武人气息,笼罩了她小小的身体,强横不讲理地吞噬着她的空间、气息。
呼吸间,甜丝丝的梨花露的香味,也不能给她带来一刻安宁。
他在逼她看自己,少女的睫毛都怕到颤抖,眸子里满是未知的惶惑,以及厌恶。
游澜京勾起嘴角,伸出舌尖,舔舐、吮吸着刚才的两根手指,从底部到指尖,仿佛品尝不够,一点一点吞吃干净。
晶莹剔透,丝丝颤颤,他笑得邪恶,令人无比战栗。
“公主竟然觉得,我会在你生辰这天欺负你吗?”
男人的声音从未这样低过,带着蛊惑,撩拨……沙哑得不成样子。
玉察不愿与他玩这场,注定只有他一人是赢家的游戏。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公布答案,同时,拨开了前胸的衣裳,粗砺的掌心,拢在了柔软温暖的所在。
身子上所感触到的某种事物,更令玉察又愧又恨,羞郝难忍。
玉察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他另一只手始终钳制着她的脸庞,逼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受他的无礼。
习武之人仅用了一份力气,便是她无法逾越的天堑。
“恭喜你,猜对了。”
男人一声满足的叹息,心神颤栗。
他那双狭长凤眸,幽邃得勾魂夺魄,怔怔地瞧着她的身体,从雪白如玉瓶的脖颈,到他掌心倾覆的地方,再下去……
清冷的瞳仁,渐渐沾染上炽热。
他会比刚刚的那场火,烧得更猛烈。
“嘘——”他用一根手指抵在她柔软的双唇。
“吵得太大声,大家就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
马车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哗啦”一声,坐在前头昏昏欲睡的崔管事猛然惊醒,他揣着袖子,差点跌落下去。
出什么事了?
他刚想掀开帘子,问一问里头的人是否受惊。
没想到,手指刚触到帘子,就听见少女愤怒的叫声。
“游澜京,麻烦你好好穿衣服!”
少女似乎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嘴里呜咽着什么,模模糊糊说不出几个字。
崔管事汗颜,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掀开帘子。
随即,就是车厢内男人低低的笑声。
他咬住了她的耳朵,用气渡出那个词儿。
“就要。” 少女绝望地啜泣,她局促不安地抓住了身旁的一切,她嘶声出来那句暴戾的话。
“游澜京,我一定会让皇弟砍了你的头!”
她真是被逼急了,被逼得没办法了,脱口这句她自己都无法置信的话。
很明显,这句威胁对于首辅大人来说,约为空气。
少女的嘴,再次被堵住。
“就要……”
他的声音真的很轻,就像从前在元福宫,小憩的那个下午,细雪在海棠枝头簌簌坠落。
“就要从早到晚,从晚到早。”
他不紧不慢的模样,就像即将享用醉人的顶级陈年佳酿。
“微臣腰力一向过人,年少也有过一段戍守从军的日子,那时候,我就能一口气做——”
“啊!”
崔管事骤然回头,车厢内,传来了首辅大人吃痛的声音!
首辅大人从小远戍边关,什么样的伤没受过。
哪怕豁口见骨的刀伤,肉卷皮翻的毒伤,拿刀子过火烫酒,直接剜下来,都不曾见首辅大人闷哼一声!
他是最不叫痛的了。
一瞬间,崔管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事态一定很恶劣!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拉开门帘。
只见里头半明半昧,玉察一边擦拭着嘴唇,一边哭着夺门而逃,差点就要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崔管事一把将她抱住,发生什么事了?
游澜京半躺在软榻上,似乎身子已经直不起来,崔管事从未见过首辅大人这番模样!
放纵不羁的青年此刻冷汗涔涔,面色苍白,身上的衣衫乱蓬蓬。俊美深刻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结。
他闭着眼,一手指着玉察,气息断断续续,带了狠戾。
“把她给我绑起来!”
就算游澜京发了命令,崔管事还是不敢动,谁知道首辅过后会不会心疼。
真是奇了,顺宁公主如此柔弱的女子,怎么能将首辅大人伤成这样?
游澜京睁眼,眸中怒气更甚,略一动,又痛得嘶声起来。
“愣着做什么?”“把这个尖牙利齿的女人给我绑起来!”
玉察还在擦拭着嘴唇,冷冷地望着游澜京,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
她能逃到哪儿去?
但她一点儿不后悔刚才做的一切。
他活该!
崔管事这下是真的明白出什么事儿了,玉察小姐瞧着娇滴滴,没想到下手也太黑了啊……
第24章 . 想知道首辅大人什么? 自……
自从这夜过后,游澜京再也没有来过白马津的外宅。
整个宅子上下,都摸不着头脑。
李姑姑只记得那天深夜,本该是公主的生辰,游澜京一下朝便带她去看皮影戏,出去时还好好的。
结果,大概是子时左右,一阵急促激烈的敲门声,将李姑姑从睡梦中惊醒。
崔管事的面色很难堪,身旁的公主,被绑得牢牢实实。
玉察一见到她便泣不成声,进了屋,才让松开绳子。
李姑姑心疼地摩挲公主的双腕,白嫩的手腕,哪里禁得住麻绳捆绑,浮肿起一圈圈绳痕,这是怎么了?
“姑姑……我再也……我再也不要见他!”
她的哭腔中止不住的哽咽,令人心如刀绞,看来是伤心得不轻。
“公主,他又怎么欺负你了?”李姑姑颤声问。
玉察回想起马车内,游澜京那副快疼死过去的模样,摇了摇头。
第二日晨起。
玉察一夜未眠,清丽的面庞不免带了一份憔悴,她支起身子,打开窗户。
瞧见望着窗外一轮旭日,雪景凄清,满院子的雪,挂在枝头上的、水井沿儿上的、铺满地砖的……正在慢慢消融。
可有些事情,是无法消融的。
她不禁头疼,就像宿醉过后,脑子中有什么东西炸开。
昨夜,在马车上,他又朝她索取,而且变本加厉,那张俊丽的脸庞,带着邪气与风流,令人无法直视,可他一直逼着她看。
沉重的呼吸间,车帘外的雪光,他的眼睛里欲望的火光,令她感到刺眼,晕眩。想起了刚刚他烧毁的升平戏堂。
于是,她的脑子便迷糊了,他让她做的事情,无耻至极,令人难以接受。
玉察自尊被一拉再拉,再加上那一把火带来的怒气,她竟然……
想到这里,玉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平复不安的心绪。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去忤逆他!现在想起来只是后怕。
这件事的严重性,她现在才意识到,譬如,万一他断子绝孙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找她负责,一辈子都缠住她不放,就像冤魂不散?
万一,他真的不行了,会不会用更可怖的法子折磨她?
按照他那个锱铢必较的阴狠性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这倒春寒什么时候来……
到时候,她身在外宅,受他摆弄,真就如疾风骤雨下的海棠花,绿肥红瘦了。
“哎……”玉察叹息了一声。
李姑姑走进屋里,放下了窗子,轻声说:“姑娘,好端端地打开窗子做什么?当心受了风寒。”
玉察拢了拢腿上的褥子,问:“姑姑,崔管事可来过了?”
“今日一早就来问过姑娘的安了。”
“那……他有没有提起首辅大人。”
李姑姑看了她一眼:“姑娘,想知道首辅大人什么?”
玉察低下头,攥住了被角,许久,泛白的指尖,终于松开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首辅大人的伤如何了?”
“听崔管事说,还在养着呢,应当没有大碍,只是……这段日子,首辅大人恐怕过来不成了。”
李姑姑知道这一对青年男女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隔阂。
至于首辅大人的伤在哪里,崔管事说得含糊,她也不敢细问。
恐怕,只有公主心里清楚了。
玉察满脸浮现懊悔之色,她有些后悔,自己惹怒了游澜京。
太冲动了,不值当啊。
假如他反悔,不带自己去见阿弟,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越想,心下越发寒。
目前,她还不能得罪这个男人。
怎么办?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她只能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到底……该如何弥补这一切?
玉察明白他想要什么,她也可以装出一双真心爱慕的目光,讨好他,迎合他,可她……还得再想想。
此刻,宅子上下,消息如风随形,早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有小厮亲眼看到,半夜玉察回府时,是被绑着来的!这之后,首辅大人的药炉子又开始冒烟了,陈妈成日忙着在府里发号施令作威作福,眼见脊背都挺直了,眉毛吊得更高扬,步子更轻快,身上绫罗绸缎也添了复杂的花样子。
再加上崔管事面色凝重,来去匆匆,他一向专心负责照顾玉察的起居。
可是,一连好几日,他都没有来。
这倒不能怪崔管事,他倒是想来,可是,游澜京不许。
府内传出了首辅斥责崔管事的原话。
“你带了那个女人的香气过来,我闻着心烦!”
这可让外宅的下人们大为震惊,是八月飞雪还是瀑布逆流?这可太反常了。
谁都明白,首辅大人瞧着是端丽的贵公子,关上门来一见玉察姑娘,可就露了大恶蟒的本性。
他待玉察姑娘,就像恶蟒盘圈自己的金山珠宝,珍之爱之,时不时就摩挲欣赏一番,生怕一天不见,金山上就落了灰。
自从得了玉察姑娘,首辅大人越发丰神俊朗,姿采昂扬,连鼻梁上的小红痣,似乎,都越发红了。
他怎么舍得冷落玉察?
一天、两天……足足小半个月过去,小厮们望穿秋水,也等不来首辅大人。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小厮们摇头,咂了咂嘴。
好端端的,怎么就变了天了,把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丢在宅子里,半个月都不来瞧一眼,问候一声。
玉察姑娘,究竟惹大人发了多大的火啊。
难道,首辅大人的伤真与她有关?
战场上刀光剑影,都伤不了首辅大人这么深,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办到的?
玉察姑娘,该不会真要失势了吧……
没有首辅大人的荫庇,这座外宅,只是一间冰冷的牢房!
往日,白马津的外宅,总是热热闹闹,出行皆是宝马香车。
这时候,连一只鸟雀都不愿掠过,嫌太冷清!
陈妈听闻这件事之后,只是淡淡一笑,扶了扶鬓间的珠花。
“我早料到了。”
这种得了男人一点小恩宠,便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她见得多了。
她们根本不明白男人有多薄情寡义,以为得到榻上的一点真心,便是永久,便可以摆出矫情姿态,恃宠生娇。
首辅大人,是男人的出类拔萃者,也是最冷面狠心的。
玉察可能并不明白,她并不是犯错了,才受到今天的一切遭遇。
而是……她需要被狠狠矫正了。
做人,倘若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会跌得越惨越重,任人践踏。
哪怕是一只桀骜不驯的小猫,主子平日捧着忍着让着,那是主子乐意,真要爪子挠上来见了血,不知死活地顶撞,主子总能让它明白,什么,是给它吃食给予它住所的主子。
“往后,还有她可受的 陈妈舒心地笑了,她觉得铜镜中的自己,显得更年轻了。
“告诉外宅的下人,首辅大人厌烦姑娘至极。”
“什么消息都不用报上来,什么东西都不许给外宅送了!”
第25章 . 一心一意学着伺候公主 有……
有赖于陈妈的大肆宣传,整个白马津,都明白了宅子里住的那名女子,身份卑微,是首辅大人一时兴起的玩物,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对玉察的好奇,立刻转为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难怪,甚少见到她露面,往日出行,都坐在轿辇中,遮得密密实实。
不轻易见人的,除了要保持神秘感的贵人,便是这种不入流的外室。
“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承蒙首辅大人的青眼,没想到锦衣玉食捧着的,是个下三滥的胚子。”
“我听游府上的人议论,那个女子,是徽州勾栏里头的瘦马,勾引男人的狐媚手段,哪里是我们这些清白人家能想到的。”
“越是廉价货,越是可以对男人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我可万万做不来这些。”
“怨不得她不敢抛头露面,白马津全是正房太太小姐,她自知心虚,一定是不敢出来的。”
不少太太私底下唾弃这个低贱的女子,全然不敢提,这女人,是首辅大人亲自接进来的。
他当日接进来,说明在他心中,那女人跟她们这些有头有脸的贵妇是一样的。
总之,现在她惹恼了首辅大人。
新鲜劲头一过去,男人翻脸不认人起来可是相当无情,如果是身份贵重的女子,男人还不敢乱来。
可她算什么?一只小猫小狗也不如。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自轻自贱的人,可别怪别人去作践她!
一开始,关于玉察是徽州勾栏瘦马的说法,甚嚣尘上。
太太们实在受不了了!她们怎么能跟一个瘦马住在白马津?就好像饭中的苍蝇,膈应至极。
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人们也记不全了。
烟雾缭绕中,陈妈放下烟杆,要逼走一个女人,她实在太有经验和手段了。
这种不知廉耻缠着男人的女子,本就没有贞洁可言。
一开始,贵妇小姐们只生出零星怒气,她们久居深闺,终究不愿意惹事生非,也不屑去纡尊降贵去争去闹。
不满与怨气,仅仅在茶余饭后提及。
而且,她们并不笨,都清楚玉察是那头蟒蛇的女人。
蟒蛇即使爪子被废,在朝中的獠牙还在,指不定就阴狠地血淋淋扑上一口。
哪怕,如今玉察明摆着是个弃妇。外宅的小厮,成日猜测着陈妈什么时候请了人伢子来,把姑娘给卖掉。
“姑娘,他们实在太不像话了!”李姑姑撩了帘子,走进来。
她的盆中只有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冰水。
玉察已经一连几日,闷闷地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
天还是冷,云絮扯成灰扑扑的几张,仅有一丝金光透过窗棂,照在玉察的脸上,也难见笑颜。
自从游澜京冷落了这间外宅,崔管事也被喝令了不许来看望她,这座宅子像被隔开的孤岛。
陈妈简直是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她本就操持着一府事宜,经验老辣,就凭看着游澜京从小到大的辈分,府中无人不敬她怕她,觑她的眼色过日子。
她不想谁好过,有的是阴绵不见刀的法子。
水是冷的,炉子封了不给生火,三四天没有花果时蔬送进外宅,厨房那边也懒怠了,从样样精致不重复的点心茶水,一桌子各色佳肴,到三菜一汤,再到成日里厨房不见一个人,全都去外头鬼混,招猫逗狗,喝茶遛鸟,也就罢了。
更过分的是,偷了玉察的首饰体己,跑去典当了几吊子,在赌场里赌个昏天黑地。
都知道她这次,把首辅大人惹得很凶,再没有翻身机会了。
在游府里,连崔管事提了玉察的名字,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可想而知,只需再过几日,陈妈稍稍一添油加醋,玉察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因为在盛京,貌美又能示弱的因为在盛京,貌美又能示弱的女子,太多太多了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玉察正看书,少女半卧躺在榻上,腕子搭出来,捧着一卷书,届着窗棂透进来的光影,神情安宁。
碧色的被子拖拽在地上,露出一截玉白的赤足,一派静谧,墨香风流。
室内很冷,李姑姑吐出来的气都成了白雾,而她丝毫不觉得冷。
“只怕那群刁蛮货要把姑娘的屋子搬空了。”李姑姑无奈。
刚才在外头,她训了那些小厮几句。
没想到,这些没皮没脸的东西,被揭发偷东西后,竟然粗着嗓子嚷嚷起来。
嘴里不干不净,指桑骂槐,什么勾栏的窑姐儿······皮肉买卖······说得有鼻子有脸,这种粗俗的脏话,她真怕被公主听了去。
“这不是我的屋子。”玉察翻开一卷书页,静静说。
她探出小脑袋,朝李姑姑笑了一笑:“姑姑别生气了,再说,咱们好歹还有一处可以庇身的地方,比过去半年不是好多了。”
“我早就,没把自己当作主子了。”
“他们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姑姑何必放在心里。”
原来,她一直能听到,这几日外宅的流言蜚语,脏的臭的,小厮们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倚靠在柱子上的骂骂咧咧。
玉察的心态,竟然意外地好,李姑姑心下感怀,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公主,竟然反过来安慰自己。玉察始终记得,这是游澜京给她打造的牢笼,她真正的家,在元福宫。
在家里,哪怕跟亲人死在一块儿她也愿意。
要想回去自己的家,不再过这种寄人篱下受人欺负的日子,她只有利用游澜京。
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偏偏把男人得罪了。
眼见,就要到二月皇家祭祀日了,怎么办呢。
玉察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
早知如此,当晚,她就隐忍着闭眼,任他在上头欺负好了。
玉察心神不定,放下书卷,低头间,瞧见了半拉开的梳妆奁匣内,放了一个小镜子,小香囊。
那是游澜京放置的。
她伸出指尖一碰,还未触碰到,立刻回缩。只觉得脸颊上火烧火燎,倏然就红了。
玉察看清了那是什么,精致的镜子背面,不是祥云宝兽之类的浮雕,而是……
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一面玩弄她的耳旁青丝,一面在她耳垂上呼热气,低低地笑着。
他说:“微臣,擅长杀人,擅长读书,如今,只想一心一意地学着,怎样伺候公主身子舒爽。”
“公主放心吧,微臣打小就是十里八乡的神童,学什么都很快!”
他就是这么学习的吗?
玉察像被鬼捉住了手似的,飞快的退回,想了一想,又将梳妆奁匣推紧。
眼不见为净!
然后,她整个小小的身子,缩回了被窝,拉上被子,直盖过头顶。
心儿咚咚地敲,胸口高高低低地起伏,被子将她闷出了一头汗,闷得直喘气。
难道,真要这样学着去迎合他吗?
就在这个时候,宅子外头,即将因为玉察,生出一场大风波。
有个身份尊贵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放在了这个小小的外宅。白马津的女人并不喜欢玉察,嫡出的太太小姐,不会去认同一个外室,但那只是女人间的小小情绪。
这个贵妇的目光更加深远,具有政治目的。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间宅子里的女人,在她的身上大作文章,说不定,是撕开朝中游党势力的一条口子。
第26章 . 拱火 白马津中,身份最为……
白马津中,身份最为显赫的,便是当朝大学士李渭的妹妹。
她性子骄横,盛京闻名,长成一把老姑娘了,最终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招赘了一个朝廷清贵。
是以,她依旧保留了母家的姓氏,白马津人人尊称她李夫人。
那日,拦住了陈妈马车的,就是她手下的小厮。
其实,她并不在乎玉察的外室身份,也无兴趣了解她的美貌身段。
只是,李家与游党在朝中势同水火。
如今,游澜京退居幕后,正是向游党冲击的好时刻。
哥哥李渭在朝中撰写文章,讨伐游党。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白马津这间小小的外宅上。
李夫人比之哥哥,似乎更加具有敏锐的直觉。
宅子里头住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游澜京尚未娶妻,便格外恩宠这个瘦马外室,还闹得沸沸扬扬,满朝上下谁不是洁身自爱,哪怕……是装出一副自爱模样!谁愿意被政敌揪住辫子?
很快,在李夫人的提醒下,兄长李渭在每日的讨伐中,加了一条游澜京的罪状——不合礼法,作风败坏!
出玉察的洋相,相当于抹黑游澜京。
有了李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整个白马津的太太小姐,终于同仇敌忾,将这份怒气摆在明面上。
玉察的宅子外头,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不吉利的东西。
例如,某日大门上被泼了一盆扎实的黑狗血,门口抬了去晦气的火盆,甚至玉察一出门,飘零的纸钱灰四散开。
这是在咒她去死。事情到后来,发展得越来越严重。
正房嫡出的贵妇小姐,天然的对这种外室有抵触心理。
况且,她怎么配跟她们住在一个地方?简直是有损身份!
她们非要逼她走不可!
玉察知道外头的动静,也听到了那些恶毒刻薄的话语。
她从小盛满了赞誉称许,从没有经历过半点指摘,更何况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恶意?
李姑姑以为公主会难以承受,可是,玉察比她想象中更能坦然面对。
这真是那个爱撒娇爱哭,柔心弱骨不经世事,需要慧娘娘抱着睡的公主吗?
玉察的心中,并不郁闷,也没有妄自菲薄。
相反,在游澜京不来的这些日子,她渐渐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在宫里亲人面临的危机下,她受到的这些讥讽,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做了,便一条路走到黑。
贵为公主时,她从不需要讨好任何人,那颗心敞亮明媚。
现在,她要考虑,如何安抚那头黑鳞蟒蛇,如何在他的獠牙下为家人夺得一丝生机。
宅子外头,又开始闹了。
之前,与李姑姑拌了嘴的小厮,喝了酒,心下越想越不服气,招呼上几个人,竟然打起花圃的主意。
他们得了陈妈的授意,是什么都不怕的。
于是,口里一面嚷嚷着,要给花圃祛虫,培土施肥,一面胡作非为,将好好的一整面花墙,作践得满目疮痍。
李姑姑前去阻拦,反而,被小厮们嬉笑着,好一阵含沙射影。
“姑姑有所不知,园子里头不干净,难怪大人不来呢。”
“咱们园子,又不是徽州的勾栏画舫,要招引些狂蜂浪蝶,养着这么多娇嫩的花儿,香香的给谁闻呢。”
“要我说,咱们哥儿几个辛苦清理,保准弄得比玉察小姐还清白呢,姑姑,不得给些赏钱?”他们喷着醺醺然的酒气,恶臭扑鼻,直凑上来,被李姑姑厌恶地一把推开。
一个小厮醉得跌倒,一屁股轧在地上,锄头骨碌碌滚去,毁了一大片有价无市的紫烟霞。
玉察就站在游廊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门外,有人声喧哗,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逼上门来了。
“姑姑,我们出去看看吧。”玉察搭了李姑姑的手。
“都是些搬弄是非的舌头,姑娘的书还没完看呢。”
李姑姑其实很不放心,让玉察听到那些恶意中伤的流言。
她真的能明白瘦马是什么意思吗?
“既然是不实之词,我们……便澄清一下。”玉察忽然转过头,冲李姑姑示以一笑。
她拿上了帷帽。
白马津中,有一些朝廷命妇,曾在她的生日宴,远远地朝她觐见恭贺过,很有可能认出她来。
这对她来说,有一定的风险。
因此,她不能拿真面目示人。
大门外,头一次聚集了重重轿辇,好似拱起的折叠的小山峰,明晃晃,气冲冲,朝着玉察而来。
婢女和下人站在一排,黑压压的,全争相觑着目光,想从门缝里挤过去一眼,看看那个女人究竟有多狐媚。
……
可是,真当玉察推门而出,一下子忽地静了。
她好像一团玉轻花柔的云,云雾缠绕在紫云峰上,形成一条白白的玉带,迤逦连绵,美不胜收。
玉察戴了一顶帷帽,垂下来的面纱,任风吹拂也纹丝不动。
雪白大氅下,隐隐露出清丽的身段,就像她袖口上的紫莲。
没人看到她的脸,但足以判断出她是个美人。
一双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不服气、冷冰冰的。
“哪怕这样了,也不露面吗?好大的架子。”从四人抬的轿辇中,钻出一声冷哼。
“也是,倘若不美,又怎么是徽州勾栏的头牌呢?”这句话酸溜溜的。玉察透过面纱,眼神逡巡了一周,这之中,有不少夫人曾遥遥觐见过自己。
生日宴上,灯火如昼,她们身穿锦衣华服,总是洋溢着温柔的笑容,恭敬有礼,好像永远也不会口出恶言。
仿佛隔世,恍恍惚惚,现在这些造谣生事,蜚短流长的妇人,真的跟当年对她款款行礼,致辞祝福的人,是同一批吗?
当她是顺宁公主的时候,世间仿佛都是好人,大家都和和气气欢声笑语,她们的眼里永远透着敦厚,谈吐善解人意。
当她是孤女玉察,才知道这个世间对贫苦百姓从不公平。
而她,就是她自己!
人群中,一名黄衣少女,拉了拉李夫人的袖子。
“娘,这就是首辅大人的外室吗?”
黄衣少女名叫顾疏烟,是李夫人的爱女。
李夫人点点头,她极其骄纵宠爱这个女儿,以至于,她明知女儿心上一直爱慕李家的死敌——游澜京,也从不忍心苛责她半分。
李夫人摸了摸顾疏烟的脑袋,露出慈爱的笑容。
只是,她望着玉察,觉得有些眼熟,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熟悉,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眼见拱火的火候,烧到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轮到自己出场了。
李夫人笑眯眯的,一副仁厚的菩萨模样,真让人迷惑,仿佛这群人不是她聚拢来的。
“都是女子,大家何苦对姑娘出言讥讽,姑娘生得冰清玉洁,想来,怎么会沦落风尘,做起勾栏的勾当呢?”
“其实,我是想设宴,请姑娘来府中一聚。”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极尽上位者的雍容。
此话一出,刚才还呛声的贵妇们,一瞬间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李夫人,这是在给那名外室台阶下吗?她没弄错吗?今天大家来这么有失风度地堵玉察,都是她出的主意。
这个幕后黑手,在这里扮起好人来了?
若不是帘子遮挡了贵妇的脸色,只怕场面一度十分难堪,众人脸上隐隐有怒色,但终究谁也不敢开口,触李夫人的霉头,众所周知,她比男人还霸道。
玉察的睫毛一颤,目光随之收敛。
李夫人,是李游的姑母,她曾经见过自己三面。
玉察身形一僵,愣了一会儿,终于微微颔首。
“嘁,真是好没意思。”从轿子中,又发出一声冷淡的哈欠。
“早知如此,就该回家多打几圈马吊,省得被人晾在这儿,惹人笑话。”这位夫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倒也耿直。
玉察闻言,侧过头微微一笑:“怎么会呢?”
“一个外室,也配与国公夫人说话。”轿子旁,伶牙俐齿的小婢女色厉内荏道。
玉察正欲上前踏出一步,李姑姑轻轻扯了扯住了她的袖袍。在宫中通达人情世事多年,她知道在许多夫人小姐的眼中,从未把底层人当人。
一个失势的孤女,与笼子里的雀鸟无异。
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有碾死一只雀鸟的权力,这便是天真的残忍。
玉察抚了抚李姑姑的手,示意让她安心。
然后,她转过头,无人知晓,这顶帷帽下的眼眸,平静无澜。
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软软的,像盛京六月初夏夜,叮咚落在新荷小池塘的雨珠,清爽透澈。
“我不是外室。”
顿了一下,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脸颊未语先红,她就这样,带着滚烫的烧灼感,说出那句违背良心的话。
“我是首辅的夫人。”
这句话,真昧了自己的良心,可是,她豁出去了。
很低的声音,亮堂堂炸开,轰隆大作的反应。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脸上风云变色,哗然过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闭紧了嘴。
这个外室?竟然敢自称是首辅夫人!
顾疏烟挣开了母亲的手,堵在嗓子眼儿的惊叫,差点脱口而出。
她简直不想活了!
在场的轿辇都沉默了,帘子微微颤动,在这死亡的寂静中,所有人达成了这一共同认识。
游澜京一定会杀了她。
没想到,她竟然是个美丽的疯子。
首辅大人最轻视摆不清自己身份,愚蠢地僭越的人,这一类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战他的耐心。
而且,她真的触到了游澜京的逆鳞。
出身低微的罪籍,是他讳莫如深的痛点,他会宠爱一个同样低微的美人,却不会由着她丢自己的脸。
奇耻大辱!
有哪个大臣会娶一个勾栏女人做正妻?这桩笑料,简直要被翻来覆去地钉在耻辱柱上,一个小小女子,即将让权柄在握的首辅大人,威风扫地,沦为笑柄。
顾疏烟眼眸中的嫉恨之色,狠狠压下来,复杂至极,她要立刻将这件笑话告诉游澜京。
知道吗?你千娇百宠的蠢女人,在满盛京的权贵面前丢尽你的脸!
第27章 . 喜欢到不敢相信她喜欢自己 ……
魏紫巷子,刚清扫了大雪的街道,敞亮整洁。 一顶青色软轿,沉稳稳地抬在游府前,落地,晃悠了一下,黄衣少女拨开帘子,嘴角噙着谦和的笑意。
提灯的下人赶忙迎上来,崔管事在其后,朝顾疏烟略一弯腰。
“首辅大人今日病重,不见客。”
顾疏烟知道游澜京的脾气。这个人总是高高在上,傲慢无礼,他针对自己的表兄李游,制裁李家,从没有对自己施以半分好颜色。
他的目光是空山深谷里的野鸟,总是从不在意地掠过自己。
母亲总痛骂他那副臭架子,可是喜欢,又怎么能抑制得住?
游澜京怎么会喜欢一个女子呢?
从来生杀予夺,不苟言笑的首辅大人,在面对心上人时,也会像自己一样求而不得吗?
不过,不要紧,她知道识大体稳重的女人可以得到一切。
那名外室再美,终究无法登堂入室,只要她沉得住,首辅正室的位置,差不离就是她的。
顾疏烟抬眼,让人给崔管事递了鼓囊囊的银子,她笑着开口:“麻烦您跟首辅大人说,我娘叫我来的。”
她骗了人,李夫人绝不可能允许她拜访游澜京。
“是关于……白马津那间外宅的事。”
骤然听闻,崔管事眼神一晃,立刻回去禀报首辅,没过一会儿,他便将顾疏烟请了进去。
红桥雁齿那一点淡淡的清香,顾疏烟透过紫色的薄烟,看到游澜京正在案桌上写字。
他头也不抬,冷冷淡淡地吐字:“说。”
游澜京能允许自己进来,已经让顾疏烟受宠若惊,她不明白,他今日怎么就大改性情了?
“一别多日,首辅大人的病可好了些?我听我母亲说——”
她温柔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游澜京打断。
他只想听到自己关心的事。
“臣与小姐孤男寡女,未婚未嫁,不宜共处一室,没什么旁的,就不必来一趟了。”
游澜京扔了笔,线条笔直的下颔线,清冷、漠然,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顾疏烟的心底,忽然有些失落、委屈,她可以不在意首辅豢养一两只娇雀,耐得住寂寞,才能享得了长久。
只是,她在想,游澜京在面对那个低贱外室时,也是这样铁石心肠吗?
可她毕竟是李家的女儿,眉心一紧后,温婉端庄的样子又款款摆出。
她低头,柔声说:“今日,我算是见着了首辅大人新收的女子,果然风姿极美,让人心生惭愧,她这样纤尘不染,想来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都是捕风捉影了。”
她极力想显出自己的贤惠,是个能容人的,让他明白,外头的莺莺燕燕,终究不如她这碗清淡白粥的好。
“当时,不少人想为难她,还是我母亲出言解围,就说,姑娘冰清玉洁,怎么会沦落风尘,怎么会是勾栏女子呢……”
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抬眼,察觉到首辅正在看自己,不由得心跳漏了半拍。
四年里,这是首辅第一次这样注视着自己,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顾疏烟得到这一点企盼已久的目光,倏然眼眸亮了。
看来,首辅的心里,不是没有自己的,他如此紧张,是在意自己是否吃醋吗?
她娇怯怯地低下头,眼底是女儿家的欢喜与小得意。
“然后,您知道吗?那位姑娘居然……居然说她是首辅夫人!”
她知道,首辅听闻这话一定会勃然大怒。
一个下九流的玩物,恬不知耻地攀龙附凤,简直痴心妄想!
她算是让游澜京身败名裂,沦为笑料了。
于是,顾疏烟从低处瞥向他,一面瞧着他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一面假装为玉察开脱。
“可把大家吓坏了,只是,姑娘那么小,不懂事,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也是有的,首辅千万不要见罪。”
哪有女人比得她顾疏烟稳重体贴,柔情似水呢?
一秒、两秒……时间在飞逝。
等了良久,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落下。
顾疏烟万分诧异,顾不得大方姿态,质疑地望向高座上的男人。
那一丝清浅笑容,差点让她震惊得魂飞魄散!
平日里摇曳她心神,让她惦念的男人,总是以冷酷乖戾的形象示人,一丝也不松懈。
可是现在,这个大魏最恐怖的男人,倚在书案上,一手支着头,若有所思,静静出了神,他究竟在想什么?竟然露出了清风明月的笑容,痴痴的。是她从不曾见到的笑意。
眉眼如最精细的工笔描刻,勾起的嘴角,真是压都压不住,完全无法克制的得意和欣喜。
游澜京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她……真是这么说的?”他的声音吐字清晰。
顾疏烟却觉得耳旁嗡嗡,首辅大人这番温润的神情,真让人无法自拔地沉溺进去。
在世间能遇上这样的男人,是多大的幸事。
可是……他这副温柔是冲着谁的?
“她还有没有说别的。”游澜京忽然紧紧地盯向她。
看起来,首辅并没有暴跳如雷,一切都失控了,她慌乱又着急,心下乱如麻絮,终于!她脑中灵光一现。
顾疏烟急急脱口:“您不知道,那位姑娘好是好,就是太邪门儿些,大家都传她是个狐媚子,比如说,我表哥……我表哥李游,他不知着了什么魔,病一好,天天乘车去白马津外头,等着一睹姑娘的真容!”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顾疏烟终于达到了她的目的——触怒游澜京!
她猛然抬头,第一次看到游澜京的脸色,这么吓人,黑蟒在眼底浮跃而过,怒海狂涛,满天密云不发雨!
玉树琼枝的一个人,杀气四溢,阴沉的怒容,如地狱修罗。
他一步步走下来,黑袍曳地,顾不得脏,让人喘不过气的恶威震慑。
顾疏烟浑身颤抖,牙齿战战,她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甚至会死在他手上!
“告诉你表哥,再敢到我的宅子外头晃悠,看我的女人——”
最后那几个字,几乎从他齿缝间,咬牙切齿地蹦出来。
“我打断他的腿!”
顾疏烟脸色一白,大家闺秀哪里禁得起这种阵势,两腿被压麻,麻筋透过四肢百骸,酸疼难忍,她发现,自己竟然站不起来了……
游澜京径直略过她,冲崔管事说:“备车。”
备车,他要去白马津。
马车上,游澜京的心绪久久不宁,此刻,怎么会这样心烦意乱?他一直眺望向远远的地方,青黑的一点屋檐尖,锋利上扬,
在游府,也可以看到白马津外宅的飞檐。
他娴熟于在朝政上算计他人,却不明白,心机用在心爱的姑娘身上,并不奏效。
譬如,半个月里,全然不理睬外宅的消息,他骄傲至极,目中无人,又怎么会为一个小姑娘低头? 入睡前,却无端想起,蟠烟铺子正是做青梅冻的时节,有一年公主吃的格外多呢。
游澜京清楚每一样玉察喜爱的东西,如数家珍她的习惯,她对自己笑过几次,说过什么问候的话,虽然是寒暄客套。
但他记性很好,一记就记了很多年。
真的有那么多年了吗?他怎么觉得,好像才喜欢一会儿,不然,为什么……总觉得远远不够呢。
无人的深夜,他会想起她笑容的弧度,就会觉得,深夜更加难熬了。
每年春日,上朝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元福宫上空飘的风筝。
会不会是公主放的呢?
于是,他真的可以驻足很久,扬起嘴角,惬意地望着风筝。被李渭辱骂个好几本也无所谓。
从那天起,上朝看风筝,成了他最喜欢的事。
赈灾时,公主挥洒的几个字,被一个神秘豪客花千金买下,这副字,静静躺在他的书桌暗格,摩挲了无数遍。
就当作……牵她的手吧。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公主对自己的……厌恶。
如果见不到自己,她会不会开心一些。
可是,他真的很想她。
那就……让她不开心一小会儿吧,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她。
自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的脑子里,似乎在消化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首辅夫人,首辅夫人,首辅夫人……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脑子里全是这个声音,魔障一般。
崔管事听到马车里头,传来一声怔怔的叹息。
游澜京仰着头,用宽大的袖袍,倾覆在面庞上,似乎这样,可以遮住他那一点跃动的火苗,那一丝微妙的……遐想。
“你说,公主心里是不是有我。”
结果,还没等崔管事回答,他倒自顾自地解嘲了一声。
“怎么可能呢。”
他笑得轻佻,向后躺靠,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
“她怎么会喜欢我。”
冰冷的吐字,听起来,是万般的慵懒不在意,若是……真能这样不在意,就好了。
崔管事往后看了一眼,清咳了一声,朗朗的声音说。
“首辅大人这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敢相信她会喜欢自己吗?”
“崔白壁,你找死。”
从里头传来冷厉的声音。
崔管事笑了,一面高高扬起马鞭挥去,一面说道:“小人不敢。”
第28章 . 她好像真的瘦了 白马津,……
白马津,外宅。
此刻,湖心小亭,曲水流觞。
玉察身居主位,客位坐了李夫人,另一头站着两名顾家的侄子外甥。
雪白帷帽下,玉察对这样的场面实在头疼,一双眼睛,观望着李夫人。
对于李夫人的设宴,玉察一开始,是婉拒了的。
小心为上,哪怕只存在一分被认出来的风险,玉察都不能赌这个几率。
她从晨时起,便紧闭了大门,谁知,李家的马车,不依不饶地等候在外头,惹人非议。
李夫人是个胆大的女人,玉察不来,她就亲自登门拜访。
一见着玉察,李夫人便热切拢络,嘘寒问暖,一副不拿玉察当外人的模样。
于是,玉察稍稍放下心,她是李游的姑母,家风极严,想来,不是品行不端之人。
聊了三四句后,李夫人开始不着痕迹地问起玉察的籍贯。
“这么大一个美人,若是在盛京,早就名满全城了,姑娘,不像是盛京的人呢。”
“我只是……无父无母的一介孤女。”玉察低了头。
李夫人身子微微后仰,笑道:“是我惹姑娘伤心了,那天,见到姑娘一直戴着帷帽,我想,姑娘身子骨大概不好,见不了风,我特意要了蜀溪那边调养的药方子,送给姑娘。”
李夫人自以为并不显山露水,但是,一提及帷帽,玉察顿时警铃大响。
“不必了。”玉察站起身,就要送客。
李夫人脸色微变,仍然笑了笑,她继续说:“其实,我觉得,姑娘像一位故人。”
玉察的一颗心顿时揪起来,冷汗濡湿了衣襟,指尖暗暗攥紧。
李夫人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玉察,似乎让她无所遁形。
“我有个夫侄,说似乎在徽州见过姑娘,只是他打小就不成器,喜好混迹勾栏,所说的那个地方,自然……也是风月场所。”
一听这话,玉察顿时松了一口气,虚惊一场。
李夫人给自家夫侄递了个眼色,那名瞧着萎靡的公子哥,顿时涎皮笑脸地上来。
“其实,外头传姑娘是徽州瘦马,说得那样难听,我是不信的。”
“可我这夫侄,又信誓旦旦确有此事,还描述得有鼻子有眼,说他曾经砸了千金去捧一位徽州头牌,这头牌的身段,与姑娘一模一样。”
李夫人皮笑肉不笑,又上前一步,直将玉察逼得退无可退。
“我当时就十分气愤,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可是仔细一想,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不如,姑娘掀开帷帽,让我这夫侄认一认,也好给姑娘作证,堵了悠悠之口,还姑娘一个清白。”
她终于揭开了真实目的!
玉察后退一步,撞上栏杆,差点跌落下去。
李夫人趁她重心不稳,伸手一探,就要取下她的帷帽。
没想到玉察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正好借了这股力,一侧身,拉得李夫人纵身向前倒去。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李夫人竟然落水了!
两名公子哥见状,指着玉察,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正要动手打她,又见李夫人在水中不停扑腾,大喊救命。
于是,两人慌张地一跃入湖,费了半天劲儿,好不容易,将李夫人拉扯上来。
四下水淋淋,衣衫松垮,鬓乱钗松,哪里还有贵人的气度?
出了此等大丑,李夫人再也不见温润宽和的模样,头顶的枯枝树叶配合她扭曲的五官,好似恶鬼。
“混账!我是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她恶狠狠地一手指向玉察。
“给我扒了她的面纱!”
两名公子哥,早就摩拳擦掌,见到这样不知好歹的尤物,牙根痒痒,早就想趁机两手上下占尽便宜,再捆起来践踏一番。
玉察顿时面色苍白,转头想跑,他们一把攥住她的袖袍,挣扎间,一个错身。
俏丽的少女跌倒在地。
她气息不平,慌张地拢严实了帷帽,仅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眸。
眼前……踩过来一只玄黑靴履。
视线缓缓上移,从白袍下摆,到腰际悬着的红色罗缨玉佩,再到纹鱼圆领口……贵气逼人。
最后是那张总是在噩梦中出现的脸。
小亭六角的七星璎珞下,游澜京微微扬起下颔,笔直、深刻,雪白袍子减轻了三分戾气,显得明净十分,如拥朗月入怀。
他清冽的眸子,微微一瞥地上的玉察,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公主啊……游澜京心下微微叹息。
他有些心虚,不敢看她。玉察……好像瘦了,一会儿他非得亲自量量,他只愿在榻上看见姑娘楚楚可怜的面庞,并不希望在此刻看见。
一念及此,心中又生出怒气,这怒气思来想去,他明知是发自己的火,可这火气太盛,波及开来,得拿一个人来开开刀。
游澜京不紧不慢地开口:“一品诰命夫人,你很威风啊。”
“把他们抓起来。”
“谁敢!”李夫人指着众人,一声怒喝,“你奉的什么旨来抓我。”
游澜京淡淡笑了,他一笑起来,带了三分放纵不羁的少年意气,随着眸子越来越寒,这一笑如昙花而逝。
李夫人狠劲毕现,勾起一抹笑。
“黄口小儿。”
在她眼里,游澜京仿佛在认真无比地说一个笑话。
游澜京走在她身侧,轻轻落下。
“一品诰命夫人,最迟不过今夜,你就会比平民都不如。”
李夫人不为所动。
可是下一秒,游澜京的话,令她寒毛直竖。
“陛下说,最近很缺钱。”他轻轻一笑。
李夫人向来强硬的神情,瞬间面如死灰。
他无心再与她浪费口舌,一抬手,装甲齐全的士兵将李夫人架起。
李夫人将要去的地方,是羁押贵人的小兰寺,也是赫赫威名的刑狱。
“先斩后奏,滥用兵权,游澜京,看看今夜你我谁死谁活!”
李夫人一路发出愤怒无比的嘶喊。
玉察被这悚人听闻的喊叫,震得久久无法从原地挪开步子。
先前惊险万分,差一点就被李夫人摘下帷帽,这已经令她心身疲惫,如今,骤然见到了这尊煞神,他身上裹挟了沉重的刀腥气,更令她胆战心惊。
两人,算算日子,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他今日……为何会来呢?
满庭,跪了一地酒气熏天的小厮,此刻酒醒了大半,见着大人,想起之前的胡作非为,一个个不住地磕头,吓得魂不附体,腿抖如筛糠。
谁也料想不到,首辅大人会这时候来啊……
他瞧着连灯笼也不点的长廊,空荡荡凉飕飕的小屋,杂草丛生的花圃,冒不出半点儿烟火味的厨房,再有……就是他看也不敢看一眼的姑娘。
方才,悄悄瞥了一眼,她……好像真是瘦了。
可想而知,这半个月,她一定被轻慢得不轻。
不过,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向来看自己的脸色下菜碟。
归根结底,他竟是生自己的气。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人的?”首辅静静问。
若按他从前的铁腕手段,少不了把这些作践主子的人,吊起来关进地牢,先抽个皮开肉绽,弄得半身残疾,再赶出去。
如今,他有了一丝顾忌。
他知道,自己,已经很惹她不高兴了,又何必
第29章 . 让微臣伺候你吧 “对了,……
“对了,陈氏呢?”
游澜京虽然一向不管府中事务,不代表他目盲心盲,对于底下人的把戏,他洞若观火。
“把那个爱嚼舌根的女人叫来。”
他知道陈妈收取贿赂,苛责下人,为非作歹,手上沾了不少鲜血,念及她也算跟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老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他不能再容她。
陈妈被拖拽上来,她泪水涟涟,此时,倒是一副敦厚老实的老太太模样,她挽住了首辅的裤腿,一脸委屈求全。
“冤枉啊,冤枉啊!”
“老婆子在游府多年,一直克勤克俭,老实本分……”
“还请大人顾念我照顾您多年的情谊,就留我这一把老骨头在府里吧。”
她无儿无女,若是被赶回乡下,携着那么一批令人眼热的体己,一定会被那群秃鹫一样的亲戚,啃得骨头渣不剩!
留在游府颐养天年,是她最舒服的出路。
她一把抹去泪水,满面皱纹的老人,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那双眼眸,泛着辛酸的泪光。
在场诸人,没有一人替她求情,瞧着她可怜的模样,只心生感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谁没被她欺辱过?她不把下人当人,人人惧她怕她。
她说照顾首辅,可是这些年,她凭借个中权力,中饱私囊,不知赚了多少田地宅子!
首辅的名声败坏,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陈妈直起脖子,哭道:“我不信首辅大人是个心如铁石的,大人,您仔细想想,这十几年的尽心尽力,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贱人吗!”
崔管事真不知道,这婆子竟然能无所畏惧地骂出这声贱人,辱骂公主,铁板钉钉的死罪。
“取了她的舌头。”
怎么会这样?陈妈脸色大变,嘴唇颤抖,嗫嚅着想求饶。
崔管事心下明白,首辅大人仁至义尽了,取她一条舌头,也好过她不知死活地得罪人,性命都不保。
陈妈很快被拖下去,再也听不见呜咽。这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彻底弄明白了,游府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而谁,又能做游澜京的主。
玉察只觉得从身下的青石板,渗透出一股寒意,从大腿缓缓蔓延到心底。
崔管事赶忙将玉察从地上搀扶起。
“姑娘快起来,地上湿气重。”
只见首辅手背在后头,如竹如松,仰头望着天上一轮勾月。
崔管事心下叹息,明明见了朝思暮想的人,他竟然能装出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谁这半个月来总是对着书出神,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叹气,又是谁,坐了马车故意绕远儿经过白马津,停留片刻,不住地张望,想看一眼那个娇小的人影。
还是谁,刚刚在来的路上,用那副怅然若失的语气问:“她心里有没有我。”
他明明那么想她,也不愿低一低头吗?
也是,盛气凌人的首辅,生来没有低头的说法,面对这个小小女子,或许是例外吗?
崔管事耳清目明,唤走了众人,只留下两人在湖心的小亭。
清风徐徐,玉察坐在凳子上,他倚在柱子上,两人久久无言。
玉察虽然不愿见到这个人,可是眼下,有一桩事迫在眉睫。
她急于知道,马上就要到二月了,首辅什么时候带她去见皇弟?
她再不好意思开口,终究在心中酝酿了又酝酿。
毕竟有求于人,还是要给个好脸色的。
于是,她鼓足了勇气,怯怯出声,声音脆弱得像初春即将融化的冰面。
“首辅大人……”
后半截声音隐了下去。
游澜京忽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一层薄薄的细汗,闪着细碎的光,看上去气血不足,孱弱极了。
玉察立刻紧张地起身。
他终于转过头来,紧闭着眼,神情惨淡,一副头晕耳鸣,天旋地转的样子,踉跄几步,眼见就要一脚踏空,摔进湖里。
情急之下,玉察拉住了他的手腕。
“啊——”她下意识地惊叫。
男人一把拽过她的身子,她竟不知道,那一刻,是自己扑进他怀中,还是……他倒在自己怀抱里。
他的头搭在玉察的肩膀上,两只手,不着痕迹地揽住了玉察的腰身,少女的腰本就纤细,被他的大掌反复摩挲。
“嗯……”少女一声闷哼。
他搂得越来越紧了,贪恋着少女身体的温暖,直将玉察箍得喘不过气,他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揉碎进自己的身躯。
“公主,微臣不知怎的,头好晕。”
他又将她的身子贴近了自己一分,那只手从衣襟下头,轻轻掐住了自己的腰,酥酥的。
玉察的疑惑瞬间转为生气,小脸儿也忍不住烧红了。她本能地将手伸在胸前,想推开男人,又一念及有事求他,那只手不上不下,僵在中间。
“微臣身子很是不适,公主能不能……就这样抱着我一会儿。”
玉察慢声细语:“有病就去治,我可治不好大人的矫情。”
装出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模样,是要谁心疼?反正,她肯定不会心疼他的!
刚刚他面对李夫人,还一副气势汹汹,一拳能打十个的样子,怎么现在就脚软无力,直往少女的身上倒了?
“听公主自称是首辅夫人,真的有这件事吗?”
他非要提一提。
玉察的脸色愈发红了,她迟疑良久,终于,违背良心地“嗯”一声。
没想到,游澜京如获至宝,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竟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公主,你真好。”他低低的呢喃在耳边。
天底下最精明的政客是首辅大人,最乐意被欺瞒的也是首辅大人。
起初,听闻那句首辅夫人,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少女故意示弱,不过就是二月份到了,想利用他见小天子一面。
但他,还是很开心。
利用就利用吧,只要公主待在他身边,比什么都好。
他也可以把这句话当作是认真的。
玉察只稍稍勾个指头,他便兴高采烈地召之即来。只需要玉察喊一声首辅大人,他便自己给自己铺台阶下。
其实,他早就想低头了。
“我自知理亏,一直不敢看公主。”
游澜京哪里是不想见她,是心虚到不敢看她。
半个月里,故意不去听她的消息。
他想,如果真能将她抛之脑后,该多好啊。
这些欺负她的人,还不都是看了自己的脸色,自以为是地揣测了自己的心意?
“微臣本想狠狠惩罚那起子无赖,但是,最让微臣生气的,其实是微臣自己。”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头。
“不怪他们,都怪我。”他静静说。
在公主面前,他什么倔脾气都被磨没了,对于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真叫人如何是好。
这半个月,只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游澜京是不能没有玉察的。
“公主,我是真病了。”他虚弱地说。
游澜京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更重地压倒下来,玉察按住他的双肩。
没想到,他的一只手往上游曳,竟然在她的背后,单手解开了亵衣。
还带着体温的亵衣,被他抽取下来,一手扔在了石桌上。
这男人……可真能演!
玉察死死地咬住下唇,身子僵硬l
他低低笑了,一面把玩着她单薄的蝴蝶骨,一面在她耳垂上呵气。
“让微臣伺候你吧。”
最克制不住的情动,他的声音,被欲望搅浑,低哑得可怕。
第30章 . 听话,叫哥哥 外头天冷露……
外头天冷露凉,门被一只手重重阖上,隔绝了冷冽的气息。
玉察被他抱起,按在梳妆台上,浅青色的罗裙,洋洋溢溢,她慌张的小手,扫落了一桌的宝雕盒子,胭脂首饰,咣啷四响。
她的小脑袋,贴在游澜京的胸膛。
甚至可以感受到衣衫下,男人的一层腹肌,劲瘦有力又十分柔韧,线条流畅,如雕如刻。
他站在玉察的身间,一只手捏住少女的下巴。
游澜京歪着头,端详着心爱的姑娘,狭长凤眼中跳跃着烛火。
总之,那么认真,生怕她跑了飞了或者化了,他绝不准这种事出现。
“公主,是微臣一个人的。”
强烈占有欲的目光,紧紧锁定她。
男人的银色玉冠下,绸缎一样的长发倾斜在左肩,直让人想摸一摸。
他静静望着她,呼吸逐渐平缓,占有欲也渐渐收敛,不再入侵,似乎自己可以把持有度。
玉察的胸膛微微起伏,此刻,她竟然不敢呼吸,如果游澜京能永远保持这样端方君子的模样,她说不定……会真的没办法管住自己的心。
可惜,没维持一秒,男人就原形毕露了。
“叫哥哥。”
他断断续续地说,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亲她,从少女白嫩的脸颊,到她殷红的唇瓣。
“不要。”
“听话,你小时候叫过我的。”
是吗?什么时候,她都不记得了。
但她怎么敢说自己不记得,虽然,目前男人还是一副好心情,可她摸透了游澜京反复不定的性子。
玉察睫毛轻悠悠地晃动,声音像羽毛缓缓挠着他的心尖。
“哥哥。” 一声满意的轻笑,他柔软的双唇覆上来,舌尖抵开她的牙齿,卷含住了她的舌头。
气息交换,含含糊糊中,他的话语落下时,娇柔又甜。
为什么会有气息永远是甜丝丝的人呢?淡淡的,令人闻着舒心极了。
“你不是我的外室……”
“我是公主没名没份的男宠。”
猝不及防的一声低呼,他抓住了裙角,玉察的眸子充满了迷惑。
他低头,在裙下,比女人还美的头发,铺散开的墨色,纠缠在雪白的肌肤间。
“不行。”
她眼中的疑惑,渐渐变为初懂人事的害羞,她很害怕他,每回都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由着他尽兴。
“为什么不行?”他反问她。
明明做着最逾越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他的眼眸却清清冷冷,纤尘不染。
“公主,不要怕我。”
少女像小鹿一样惊恐,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抑制不住喷薄欲出的火焰,却一点儿火星子,都不会溅落到她身上,这回,他不想再烫伤她。
她如薄玉一样,沁出粉红的脖颈,直直地往后一仰,脊背一紧。
一只脚上晃荡着绣鞋,另一只脚,脚趾头情不自禁地蜷缩,像可爱的兔子耳朵耷拉着。
“你不是……”她怯怯地问。
玉察确实不明白,那天,自己不是伤了他吗?
“是啊,公主那天,好凶啊。”游澜京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双手撑在她的头发两侧,男人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哪怕近距离放大,也难以找出一丝缺点。
美感甚至随着接近,更加浓烈。
“我还能不能行,公主一试便知。”
……
盛京,李府。
自从李夫人被抓走的消息传出来后,这里彻夜通明,乱作一团,无数的官员进进出出,神色凝重。
李夫人,前一脚刚被游澜京关进了小兰寺,紧接着,白马津的宅子遭到查抄,一气呵成,闹得人仰马翻,说游澜京没有预谋,是不可能的。
李渭整理好衣冠,只打算一上朝,便狠狠地参游澜京一本。
这个人狂傲到什么地步?先斩后奏,羁押一品诰命夫人,查抄官员私宅,谁给他的权力?
白马津的大宅,悬了不少官员的心,生怕牵连出什么账本。
李渭只安慰他们,圣上不会相信游澜京做的伪证,即便如此,他们一个个走出门槛,依然长吁短叹,面如死灰。
“这回,他是在找死。”李渭用力一拍书桌,嘴角肌肉抽动。
“不可。”
雪袍玉带的李游,坐在椅子上,紧闭着眼睛,良久,缓缓睁开,清亮无比。
“叔叔不仅不能向陛下告状,反而,要替他掩饰今日的事情。”
“姑母,短时间内,注定是接不回来了。”
李渭听闻侄儿这番奇怪的话,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何出此言?”
李游站起身,双手撑在书窗前,望着外头竹影朔朔,明月高悬。
他的指节,轻轻扣着桌子,一字一句道。
“游澜京此人,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情?”
“他打压世家,限制武将,开刀盐铁,整顿漕运,南边儿的豪绅大户,听了他的名字都要腿软,文官儒林当他是个活阎罗,人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谁都明白,他身后,站着的是皇权。”
“才子文人为世家豢养,著书著画痛骂他,老百姓以为他恶名赫赫,声名狼藉,叔叔你难道不明白,他是大魏的缝衣匠,小家子气极了,缝缝补补多年。”“不然,国库的银两从哪儿来?粮草、军功赏银、死伤抚恤……从哪儿来?都是他一点一点从大户手里扣索出来。”
“今日,他要抓姑母,可是有十足十的理由。”
李游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一把紧紧握住黄花梨椅背,只觉得心神衰竭,体力不支。
“叔叔啊……当日,你就不该由着游澜京请辞!”
“他一走,北边儿防线一日日地吃钱,谁能掏这个钱?六部去年的账面亏空,还未做平整呢,白花花的几千万两银子,从哪儿补救?你觉得,小天子会向谁开刀?”
“头一个,就是问我们蜀溪李家要钱。”
“叔叔,这些年,你们从战事上吃了多少好处,姑母的书房里锁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烂账,只怕,都要一口一口吐出来,说到钱的事,你以为,陛下还会以礼相待吗?”
李渭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原来,这些年,他什么都知道。
其实,在李游清醒的那一日,听闻游澜京请辞,便立刻猜出他这步以退为进,实际,是要逼死李家。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原以为……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李渭望着眼前面如冠玉的青年,他眼眸低垂,兀自站立,不知不觉,已经可以成长出支撑起一座世家的气魄。
天地灵气,惊才艳绝。
先帝在时,曾夸赞游澜京是一国管家之材。而李游,是一国谋士之相。
“难道……就不管你姑母了吗?”李渭问。
“备车。”李游静静说。
他要备车去白马津,与游澜京和谈。
第31章.温泉(一) 白马津,外宅······
白马津,外宅。
这座温泉,白玉为壁,玉生得新奇,终年温暖,火红的珊瑚珠子,一帘儿拂动,摇摇晃晃。
小金颗子镶嵌其中,辉灿灿的,与雪白雪白的鲛人珠,缭花了人眼。
温泉池水,凿道取自城外,每一日都会流引进新的,支撑这么一座温泉的周转费用,说出来便令人瞠目结舌。
游澜京只知道,小公主很喜欢紫云峰的温泉。
首辅真的很抠,那些被抄家的官宦世家深有体会,但是,只要她喜欢,他总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
白雾缭绕,雪带一样横亘在玉察身前。
热气蒸腾,散发出芬芳怡人椒兰清香,从碧绿竹道下,叮叮咚咚的泉水,一缕一缕交织,裹着桃花瓣儿,跳跃、溅落。
她的脸很红。
白嫩的底子仿佛泅了一块胭脂,胭脂汁子娇妍,被这座温泉的热气一蒸,从里泅散开,缓缓透出来。
玉察的肩头,搭上一只手掌。
她像只受惊的小鸟,骤然缩了一下。
可是,在这池子温泉中,她浑身毫无倚仗,一张轻纱也没有,避无可避。
这只大手,游移不定,抚摸着她的左肩头,肩峰小巧雪白,从脖颈到肩头,再往下····触目惊心的红淤。
好似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落下斑斑点点的红梅,都是游澜京方才作孽留下来。
“公主既然疼了,为何不说呢?”
玉察眼眸微动,向右瞥了瞥,真虚伪,说得好像她喊疼,这个人就会放过她似的。
她明白了,再也不能喊疼,否则,只怕他会越加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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