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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

海钓视频钓友圈2023-08-25 15:54:08A+A-

第一章 尿和屎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

林溪喊了好几遍,也没有人进屋里来。

快憋不住了。林溪想要自己下去。于是,她趴着,把脑袋伸出床外往下看了看。然后,又把脑袋缩了回来。的确,让本来才四岁还发育偏慢的小林溪自己从这种老式的高脚床下地,其难度不亚于让一个成年人从二楼跳下去。

林溪的办法是继续喊。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在这句话重复了大概n遍后,林溪一泡尿拉在了床上。

“哇啊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林溪的眼睛里掉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奶奶从屋外进来,抱起这个被尿和眼泪洗过的小人儿,这一天,奶奶抱着林溪一起哭了好久好久。林溪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哭了,还哭得这么惨,大概她知道尿床是不好的。林溪也不知道奶奶为什么哭了,尿床的是自己,又不是奶奶。

林溪的奶奶是个聋子,也不完全是。是小时候生病把耳朵给烧坏了,年轻的时候还能听清一些,年纪越大就越听不清楚了。林溪爸爸给奶奶买了助听器,不过它仅在说话人距离奶奶两米范围内的时候起作用。这天早上,奶奶在厨房做早饭,爷爷应该是下地干活去了。估计是他们没想到林溪今天会这么早就醒过来。于是,没人搭理的小林溪就被尿给泡了。

这次尿床,是林溪记忆的起点。再小一点的事情,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林溪是老林家的孙女儿,唯一的一个。老林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还算出息,从小学习好,也算扔掉了锄头,成了村里少有的几个文化人。可不凑巧,这一个儿子还又生了个女儿。计划生育年代,由于工作原因,老实巴交的林溪爸爸在众亲友们长年唆使下也没敢生二胎。林溪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平时上班忙没有时间看孩子,就把小林溪送回了乡下让爷爷奶奶帮忙照顾。每个周末,林溪爸爸妈妈就会搭客车从城里回来看孩子。

虽然是个孙女,可也只有这一个孙女呀。老林两口子把小林溪看得宝贝的很。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喂,可这小女娃好像养不明白,皮肤是挺白嫩的,但比一般四岁的小孩都长得瘦小。这林溪爹妈把孩子送来没一年,娃娃没长几斤肉,奶奶瘦了十几斤。不过好在,小林溪机灵的很,看眼睛就知道,林溪的两个眼珠子又圆又黑,像夏天雨后藤上还在滴水的黑葡萄。在爷爷奶奶反复观测确认林溪的智商发育没有迟缓的痕迹后,也就稍稍放了点心,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爹妈交代。

竹园是个好地方,几座满是竹林的矮山,一条小溪从中穿过,林溪的名字大概就是这样来的。青山白水间,零零散散地养着几户人家,泥墙青瓦,这是南方乡间最朴素的土坯房。老林家的房子靠着山,是老林年轻时自己盖的。房子有四埴,分成了左中右三个部分。三个部分可以从外面各自进入,房子中间有一条过道将左中右三部分连起来。最左侧是一小间砖石砌成的柴房,平时堆着柴草和农具。柴房只有一进,再往里,是厕所和猪圈,乡下的厕所其实也不能算厕所,还是用农村人常用的茅坑来形容合适些。老林家的房子靠着山,茅坑和猪圈挨着,对着山裸露的一侧。下雨的时候,小林溪坐在茅坑上拉屎,看着几只鸡和鸭“叽叽嘎嘎”乱叫着,然后在林溪面前肆无忌惮地从屁股后面拉出一坨黄黄绿绿的屎。林溪回头冲茅坑里看了看,自己的屎是黄的,鸡和鸭的屎是黄黄绿绿的,好像不太一样?再看着大雨冲刷着山上的黄土,好像和自己拉屎的样子差不多?林溪就在想,这是谁在拉屎呢?每逢下雨林溪要刚好坐在茅坑上的话,她都会想这个问题。林溪打算去问问爷爷。

“爷爷爷爷,下雨的时候,是什么在拉屎?”四岁的林溪问爷爷,眼睛里装满了她对世界的好奇。

“你问什么?”显然,爷爷听了个云里雾里,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孩子究竟想问些什么。

“下雨的时候,是什么在拉屎?”林溪冲爷爷眨两下眼睛,渴望着爷爷的答案。

“哈哈,”,爷爷冲奶奶笑笑,“你瞧这娃娃,问的是什么奇哩八怪的问题。”

“爷爷你还没告诉我。”林溪嘟起了小嘴巴。

“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答案就在爷爷的哈哈哈中逃跑了。林溪很生气。可是,她好像又还不知道怎么生气。

房子中间黄土砌成的两埴两进是正屋,给人住的,好像也不完全是。从大门跨进来,一抬头就能看到高高低低的房梁和瓦片。中间的正梁上有个燕子窝,到了春天,就有燕子会来住的。进门的左右两间和右边里面一间这三个房间各有一张床,三个睡觉的房间顶上用木板铺平了做成小阁楼用来堆杂物。左边里面的一间房放着几个尿桶,和茅坑不同,尿桶是只能用来撒尿的,每天早上爷爷都会把尿桶担到田里去浇菜。有时候,林溪醒得早,爷爷还没下地里去,就会把小林溪带上。到了地里,爷爷把小林溪放到一个小板凳上,就开始干活了。爷爷放下尿桶,从渠里和了水在尿桶里浇到菜上。

“爷爷爷爷,你是给菜浇尿吗?”

“对啊。”

“为什么要给菜浇尿呀?”

“浇了尿呀,这菜苗呀就长得好长得快!”

“那为什么要放水呢?”

“不加水这菜就要烧死了。”

“为什么菜会烧死呢?”

“因为尿太浓了。”

“为什么太浓了菜就会烧死呢?”

“因为……哎呀,你问题太多了。”

……

等爷爷浇完菜,就担着桶带着林溪回家,爷爷把尿桶放回里屋,就该带着小林溪吃早饭了,每天这会儿,奶奶的早饭应该也做好了。

房间里,除尿桶以外,还有鸡窝,白天鸡可以到处溜达,晚上不行,晚上是必须要回窝睡觉的,每天晚上睡觉前,奶奶都会带着林溪把鸡数一遍。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奶奶回过头,“齐了,小鸡进窝睡觉咯,小溪也要回屋睡觉喽。”

“睡觉,睡觉。上周爸爸回来,夸我算术好,大概是数鸡数的。”林溪心里乐着,蹦跶蹦跶回了房间。“等母鸡生了小鸡仔,爸爸一定又会夸我算术进步了。”林溪躺在床上,已经开始盘算起还没孵出的小鸡仔了。

“会有几只小鸡仔呢?”

“那到时候鸡窝是不是装不下了,得让奶奶再弄个新的来吧?”

“小鸡仔长大了,又有小鸡仔了怎么办?”林溪常常就是在盘算小鸡仔的时候渐渐进入梦乡,林溪的梦里大概有一整个屋子的小鸡仔吧。

房子最右边的部分是厨房,林溪可喜欢厨房了,厨房超级大,大概有两个房间那么大,中间有个大灶台,最头上还有个大灶台,不过奶奶一般都只用靠墙的这个,中间的灶台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会用上。灶台的一面有一个“洞”,“洞口”有个石墩,上面放着个蒲团,奶奶总是坐在上面往这“洞”喂一些树叶子、树枝和柴火。奶奶说,“洞”里的火越大,菜熟得越快。林溪也想帮奶奶烧柴火,可奶奶总不让。

“让你来烧火呀,一家人都没饭吃喽。”奶奶总是这样说。

林溪不服气,可是好像也没办法,她好像的确连铁钳也拿不稳。不过呢,等奶奶炒菜的时候,林溪就坐到蒲团上,看着“洞”里的一举一动。

“奶奶奶奶,该加柴火了!”当一个小小观察员,林溪还是做得很不错的。看着“洞”里的火光,小林溪又想起了菜地里还没有结束的话题,“爷爷说,浇菜的时候只放尿,菜就烧死了,炒菜不就是要把菜烧死吗?那为什么灶台下面加的是柴火,不是尿呢?”林溪越想越不明白,她决定再去问问爷爷。

“爷爷爷爷,你是不是说浇菜只用尿,会把菜烧死?”

“对呀。”

“那奶奶炒菜烧柴火火总要灭,是不是加点尿就好了呀?”

“哈哈哈哈,傻丫头,火里加尿火就灭啦。”爷爷笑得捂起肚子。

“为什么尿浇到菜上菜就烧死了,尿加到火里火就灭了?”林溪搞不明白爷爷在笑什么。“爷爷爷爷,你快告诉我。”

“等你再大点儿,你就明白了。”

“哦,是不是应该把尿加到菜里面,就对了。”

“瞎说啥,尿加到菜里,怎么吃?”

“那浇菜不是用尿的吗?”

“小娃娃和你说不明白。”爷爷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林溪睁大眼睛看着爷爷,“爷爷爷爷,你告诉我。”林溪两只手拽着爷爷得裤腿一直摇。“爷爷爷爷,你告诉我。”

“小孩子家家,怎么总是屎啊尿啊没完没了了呢!”爷爷好像烦了,掰开林溪捏着裤腿的小手,往外走出去了。

“哇……”林溪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她只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是爸爸和她说的“小孩子不懂就要问嘛”。林溪觉得很委屈,林溪想爸爸了。“要是爸爸在,他会告诉我答案的吧。”

不过呢,林溪的烦恼比厨房顶上烟囱里冒出的烟消失得还要快。一转眼,别的东西就把她的注意力抓走了。

厨房呢,白天是厨房,晚上就变成了澡堂。白天奶奶在这里做饭,大家在这里吃饭,晚上呢,奶奶和林溪还会在这里洗澡。奶奶会给林溪烧一大锅热水,然后加一点冰凉的井水,井水是每天爷爷从门前的井里提上来倒在水缸里的。林溪总爱和爷爷一起去打水,爷爷把拴着一根绳的水桶扔进井里,摇一摇,再提上来。林溪就趴在井栏上伸出脑袋往里看。

“啊,啊。”林溪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冲井里喊会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井里晃啊晃啊。看着井里晃悠悠的桶,林溪开心地大叫起来。林溪伸出一只手要去够拴着桶的绳子。

“别动。再动明天打水不带你来了。”爷爷凶巴巴的说着,用两只手将桶从井里往上提,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林溪身上,他用一只腿控制着林溪,以防止这调皮的小娃娃掉进井里。

爷爷总是两只手一边提一桶,当然,林溪只是陪着,她可拎不动。她觉得也许这两桶水比自己还重哇,毕竟爷爷把自己拎起来看上去好像比拎这两桶水更轻松些。

林溪每天都有好多问题,可好多问题爷爷总是不回答自己。林溪就在想,是爷爷不想理我了吗?还是爷爷也答不上来?就像爸爸每次回来,总是问一些我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的问题。

林溪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屋外的远山发呆。突然,发现了远处一个黑点逐渐靠近,然后,慢慢变成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爸爸,是爸爸回来了。”林溪高兴得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

“爸爸爸爸,你回来啦。”还没等爸爸进门,林溪就迈开了两只短短的腿,向爸爸跑去。

“宝贝,想我了没?”爸爸把小林溪揽在怀里。

“嗯,想。”林溪答着,心里却想着,“爸爸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攒了多少问题要问吗?”林溪的小脑袋里攒了好多好多的问题要问,可是这会儿见了爸爸,她好像一个也记不得了。

“爸爸,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小溪想问什么呀,爸爸听着。”

“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林溪觉得很委屈,本来准备好的问爸爸的嘛,林溪的鼻子酸酸的。

“不着急,那就等你想起来再问。”爸爸看着林溪,笑眯眯的说。

“可是我想起来的时候,你就回去了。”林溪有点想哭了。

“那你可以问爷爷呀。”

“爷爷说,等爸爸回来问爸爸。”这时候,林溪在努力回忆生气的感觉。

林溪爸爸不说话了,此时的他脸上失去了表情,女儿的这句话让他觉得有些愧疚。他觉得女儿那些问题或者是那些问题的答案好像是被他弄丢了。可是,他没有能力将女儿留在身边,照顾她,陪伴她。于是,他咽了口口水,定了定,说道,“小溪,下次你把你想问的问题记下来。然后等爸爸回来一块儿回答好不好。”

“怎么记呢?”

爸爸摸了摸林溪的小脑袋,”现在呢,你就用你的小脑瓜子记,就像爸爸教你背古诗那样,诗歌不就是记在脑子里的吗?”爸爸顿了顿,“等你再长大一点,爸爸教你写字,到时候你就可以用笔和本来记问题了。”

“爸爸,我现在就想学写字。”林溪怕自己的小脑瓜子记不住。她有太多的问题,她的小脑瓜塞满了,就一个也问不出来了。

“爸爸。我想不起来。呜啊。”林溪爸爸没预料到,女儿的眼泪就像山泉,一点儿也不需要酝酿就能哇哇往外流。

“没事没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爸爸开始安慰宝贝女儿。

这时候,林溪爷爷看到儿子回来也凑了过来。看到林溪的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眼泪和口水混在了一起糊在了嘴角上。爷爷是一脸莫名其妙,“这爸爸一回来,怎么就哭上了呢?”

爸爸就问爷爷,“爸,最近小溪有问您什么问题吗?”

“你这女儿古怪的很,整天问些屎啊尿啊的问题,没法回答。”爷爷摆摆手,一脸无奈。

“哦。“在爷爷的提示下,林溪立马对自己最近关注的话题有了印象。

爸爸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用手擦了擦林溪眼角的泪花,再亲了亲林溪的小脸蛋。说,“小溪,有的问题如果爷爷不回答你,可能是爷爷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的问题可能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下次有问题爸爸如果又不在的话,我们就自己多想一想好不好?还有的问题,问出来可能别人会害羞,羞羞脸知道吗。所以有的问题小溪要自己去想答案,可以吗?”林溪点了点头,用舌头舔舔嘴巴边上湿漉漉的眼泪,和着口水一起吞进肚里。

林溪好像明白了,屎和尿的问题大概属于是羞羞脸的问题。因为,她记忆尽头的尿床事件,是一件让她有羞羞脸的感觉的事情。屎和尿的问题,她不想问爷爷了,也不打算问爸爸了。

林溪好像知道了,小朋友不能想问啥就问啥。

“不懂就要问”,好像是骗人的话。

第二章 林溪

竹园这个地方,竹子是最多的,林溪家的后山满满当当全是竹子。春天是林子里最热闹的季节,笋子不停地往外冒,就像春天下的雨,没完没了。这个时候,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爷爷带着林溪进林子里挖竹笋了。笋是个神奇的东西,爷爷说,笋长大了就变会成竹子。但小林溪更感兴趣的是,笋带回家会变成什么。奶奶的花样可多了,清炒的笋片是最常见的做法,清凉爽口,不论是配米饭还是稀饭都很不错,泡椒的笋片是林溪爱的小零食,又辣又爽的味道让林溪吐着舌头疯狂摇脑袋也停不下来;晾晒的笋干是做红烧肉的绝美搭配……想着这些好吃的,林溪的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下来滴答滴答开始灌溉笋苗了。

竹子浑身是宝,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竹子做的。厨房里,竹子编的簸箕里捞着煮粥的米;池中的筅帚躺在碗里;屋外竹竿上晾着一家人的衣裳;长凳架着的笸篮里晒着笋干;昨天早上出门,爷爷还戴着竹编的斗笠……风吹竹叶沙沙响,林溪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竹椅上,一坐一下午,她在偷听竹林里的小秘密。夏日的夜晚,林溪最爱躺在竹床上,竹子做的床,睡起来冰冰凉。

除了竹子,山上最多的是板栗树。林溪喜欢吃板栗,可是讨厌板栗树。板栗长得可怕呀,之前被一个板栗壳扎中过一次,小林溪疼得哇哇哭了好几天。打那儿以后,小林溪要看见带壳的板栗绝对要绕道走,反正小林溪是不敢碰板栗了,只有奶奶敢碰。板栗成熟的季节,奶奶做的板栗咸蛋黄大肉粽那叫一个香啊,板栗的味道和糯米、蛋黄、猪肉融合在一起,糯米黏黏的,板栗糯糯的,味道也黏人,吃上了就停不下来。可是呢,有一次,林溪无意看到了奶奶被板栗壳扎得千疮百孔的手,林溪心里一疙瘩,问:“奶奶,这是被板栗扎的吗?疼不疼?”“不疼不疼,奶奶皮厚着呢。”奶奶笑着答道。可小林溪看着都觉得疼,“板栗就像是魔鬼,除了粽子里包的。”小林溪在心里为奶奶打抱不平。除了板栗树之外,屋后的坡上有几颗橘子树,门前还有棵李树。爷爷说这些树会结果子,结了果子给小溪吃。不过呢,小林溪可一点都不稀罕这几棵树,去年爷爷摘的橘子和李子,林溪吃了一口,酸得要命,眼睛和眉毛都皱到一块儿了。果子呀,还是爸爸带回来的好吃。相比之下,林溪更喜欢李树旁边的那棵棕榈树。棕榈树的树叶特别大,像夏天奶奶手里摇的蒲扇。有时,爷爷从林子里回来,就顺手砍一大片叶子,撕下一条条细长的叶子,给林溪编个小蚱蜢。这时候呢,小林溪就趴在旁边看着,看着叶子在爷爷手中完成一个华丽的变身。林溪的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眼神,此刻的爷爷好像是万能的,浑身都闪着金光,林溪完全忘记了爷爷总是答不上来问题这回事儿了。等爷爷编完一个,小林溪还变着法地撒娇,“爷爷爷爷,你再给我编一个嘛,再编一个!”小林溪心里想着呀,一个蚱蜢多可怜呀,连个小伙伴都没有。两个蚱蜢才好玩儿呀,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打架玩儿。除了叶子,棕榈树的树枝也厉害着呢,爷爷把它做成弓箭,这个弓箭让林溪顿时有了底气,去哪儿玩都背着这个小弓箭,活脱脱一个女战士。棕榈树浑身是宝,不仅能给小林溪做玩具,下雨的时候,爷爷下地身上穿的蓑衣好像也是从它身上借来的。

在林子里,地上也有很多宝贝。比如艾草,长得虽不起眼,却实实在在是个好东西。奶奶有时带林溪进林子里捡山货,看见艾草就会顺手摘下一些。将新鲜的艾草晾干,家里谁要是闹肚子,奶奶就抓一把艾草给泡水喝。奶奶煮鸡蛋的时候也总爱放些艾草叶子,虽然小林溪觉得艾草煮的鸡蛋味道怪怪的,但是奶奶说这样煮的鸡蛋吃了好。“也许是吃了不容易闹肚子?”林溪这样猜着,却不打算细问了。在她眼里,厨房是麻烦最多的地方。每天做饭,奶奶面前总是一大堆的碗碟盆罐,做这个菜要放这个,做那个菜要放那个,做这个菜不能放那个……林溪想想就头大。所以,林溪还是觉得,吃就好了。

艾草除了驱邪、治病、煮鸡蛋,在清明节的时候,还能派上大用场。清明节时,竹园这儿家家户户都会做清明果。清明果很有讲究,无论是皮还是馅儿,要做好可得费不少工夫。清明果的皮是绿色的,这是因为加了艾草的缘故。清明节前,山里下过雨,角角落落里有许多新鲜的艾草,这时,奶奶就会带林溪专门去山里采艾叶做清明果,晒干的艾草是不行的,得要顶新鲜的叶子。将采回来的艾草洗清捣烂挤压取汁,再和米粉拌匀揉和。清明果的皮就可以放着备用了。清明果分两种甜咸口味,甜味的清明果圆圆的,里面包的是豆沙;咸口的清明果尖尖的,里面包的是菜馅。甜味的清明果做着简单,将做好的皮包进豆沙馅,揉成小团,再放进圆圆的模子里一压就好了。菜馅的清明果麻烦,这馅料的搭配有讲究,需将猪肉、竹笋、豆腐干、雪菜、香菇、豆芽切成丁,炒熟,若有时这些料不能齐备,豆芽和香菇则可略去,但猪肉、笋丁、豆腐干和雪菜却是一样也不能少的,缺了一味,这清明果便不能算得清明果了,吃的人必定要摇头晃脑袋放下筷子走了。若是家中喜欢吃辣的,也会再切点红椒放进馅里提味。相比于甜味的清明果,林溪更爱咸味的。奶奶蒸好一锅清明果,林溪捧上一个,轻轻咬下去,用艾草做的清明果皮有淡淡的清香,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雨后竹林里的味道。再往下吃一口馅,猪肉咸咸的,笋丁脆脆的,豆干软软的,雪菜酸酸的,炒馅时菜里吸的油,一蒸后全都冒了出来,让这些小菜丁含在嘴里香香滑滑的。对林溪来说,过节最大的乐趣便是从林子里得来、从奶奶手下变幻出的美食了。

除了艾草,雨后山上的野蘑菇也蹭蹭往外冒,偶尔姑姑来家,奶奶就扔个小篮子给林溪,让林溪跟着姑姑去山里采些磨菇回来。这时的林溪高兴的大概能从奶奶的烟囱里蹦出去,小林溪觉得电视里唱的“采蘑菇的小姑娘”就是自己没错了。 “小溪小溪,这儿有很多磨菇,快来。”小林溪举着个小蘑菇在山里蹦蹦跳跳,两个大眼睛四处张望,虽说是来采磨菇的,但她的注意力不能总是停留在地上。好在有姑姑帮忙,她总是指明了地方,然后把磨菇留给林溪去采。“姑姑,这儿也有一个,但是长的和刚才的磨菇好像不太一样?”“那个不能采,那个是毒蘑菇。”姑姑一把抓回了林溪伸出的小手。“毒蘑菇有什么不一样?”林溪问姑姑。“有毒的东西吃了会死人的。”姑姑告诉林溪。林溪立马往后退了几步。林溪没见过“死人”,但从大人的口中,她知道“死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山里的磨菇长的各种各样,有毒的没毒的,林溪认不得全。这个时候,就得靠姑姑啦。采回家的磨菇可以煮肉,磨菇和肉放一起,缝隙里吸满了肉汁的香味;磨菇也可以煲汤,磨菇煮的汤温和清凉,泡饭的话林溪能吃一大碗。只要林溪想吃哪种,奶奶就做哪种。

此外,林溪还知道山里的箬叶竹是包粽子的好材料,蛤蟆草可以治咳嗽和感冒……爷爷总说,山里人靠山吃饭,林溪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南方的雨有脾气,下起来没个停息。爷爷奶奶总是抱怨这个臭天气。下雨天的时候,经常能听到爷爷说:“诶哟,这雨再这么下下去,我的菜苗就要淹死喽!”奶奶则常常朝着屋外骂:“该死的雨!我洗的衣服都要烂在竹竿上了!”林溪却不一样,虽然下雨不能出去玩儿了,但她喜欢听雨的声音,也喜欢看下雨时屋外的风景。门前的远山看上去朦朦胧胧的,像有人在上面撒了大把的撕碎了的棉花糖。屋后的竹林在雨水的冲洗下显得格外清新,那是一整片带着雨水的耀眼的绿色。鸡鸡鸭鸭都跑回了家,这个时候小鸡仔没处跑,一抓一大把。下雨过后,院子的空地上有好多蚯蚓,这时候呢,林溪就会跑到院子里数蚯蚓,“一,二,三……”,……“一,二,三……”,蚯蚓的数量远远多于家里小鸡的数量,林溪有点数不过来了,每次数着数着,最后都回到了“一二三”。算了,那就干脆蹲下来玩儿一会儿,小林溪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蚯蚓,软软的身子一缩一伸,就往前挪了一点。“哈哈,它的样子好蠢。”林溪就想,“它怎么没有脚啊?人呀,小鸡呀,燕子呀,蚯蚓呀,为什么都长得不一样?可是人有脚,鸡有脚,燕子也有脚啊,好奇怪。”想着想着,调皮的林溪就顺手抓起一条蚯蚓,可怜的小蚯蚓就在空中疯狂地扭动身体。林溪突然想:“我这是抓住了它的脑袋还是尾巴呢?”林溪傻傻分不清。“哈哈哈!”林溪夸张的笑声穿过田野和树林,在远处的小溪中激起了朵朵水花。小林溪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她笑起来像太阳。

在南方,有山的地方便有水。男人们在山林和田地间劳作,女人们在溪畔浣衣洗菜。溪水叮咚,伴着妇女孩童的笑声在山林间回响。村子里的女人在早上总是提着衣服去溪边洗,每天早上小林溪和爷爷从地里回来,吃过早饭,奶奶也会去溪边洗衣服,林溪总爱穿一双大大的拖鞋,踢踢踏踏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的两个大木桶后面,跟着木桶的节拍晃到溪边。奶奶洗衣服,和旁边的阿姑阿婆们聊着闲话,林溪就在溪边的青石板上玩。两边密密的矮树把这条浅浅的溪藏在了兜里,把两旁青石板上浣衣的女人裹在了阴凉下。阳光只能从正中间漏下来,顺着流水在小溪的正中间打了一条明晃晃的金丝带。溪水浅的很,把四岁的小林溪放下去水也没不过胸口,夏天的时候,小林溪总是跳进溪里,去摸底下圆圆方方的石头,她知道在某个石头下边,可能藏着一只大螃蟹,或者一只慵懒的河虾正在睡大觉。有的时候,爷爷会带着小林溪来摸螃蟹,运气好的话,一上午的时间能装回家一小盆河蟹河虾。当然,他们不总是这么干。爷爷说,小溪离不开这些螃蟹和虾。

林溪听的有些糊涂。林她问爷爷,“爷爷,小溪是我吗?为什么我离不开螃蟹和虾?”

“哈哈,我说的小溪是奶奶洗衣服的小溪。”爷爷摸着小林溪的脑袋,笑着回答。“不过我们家的小溪也喜欢这些螃蟹和虾对不对?”小林溪不说话,她才不觉得,那些多爪的小怪物好几次险些夹住了小林溪的手。

“奶奶洗衣服的是小溪,为什么我也是小溪呢?”小林溪不解地问爷爷。

“因为我们家的小溪啊,是奶奶洗衣服的时候从溪里漂下来,奶奶捡回来的。哈哈。”爷爷逗着小林溪。

小林溪纳闷了,奶奶之前和她说,她是从茅坑里抱出来的,妈妈又和她说她是从妈妈胳肢窝里掉出来的,现在爷爷和她说她是溪里漂来的,那究竟谁说的是真的呢?

林溪想了好久,哪个才是真的呢?最后,林溪决定相信爷爷的话,因为爷爷说的是最美的方式。

日子就这样在山林和流水间来来回回,小林溪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小林溪现在已经能够自己一个人出去在村子里溜达了,并且她认识了两个小伙伴,燕燕和小伟。燕燕是隔壁张家的女儿,比林溪大一岁,隔年就要上小学了。小伟是老王家的小孙子,和燕燕一样大。小伟还有个哥哥,在竹园小学念三年级,白天的时候要上学。可是一放学,小伟哥哥就是这里的孩子王,他和他的同学常在放学后去水田里钓龙虾或者捞蝌蚪,有时也会带上这几个小的。小伟哥哥不喜欢这几个小跟班,因为他们太吵。尤其是小林溪,小伟哥哥说,她咯咯咯的笑声会把龙虾给吓跑。每次小伟哥哥这样说的时候,林溪都会撅起小嘴,她不同意小伟哥哥的话,她看到了好几次,她笑得时候,那红壳泥呼呼的小龙虾瞪着圆眼睛一动不动,在她看来,这些小龙虾比奶奶耳朵还背,才不是她把龙虾吓跑的。

螃蟹藏在溪里的石头下,龙虾藏在水渠的泥洞里,每个人都有个家。爷爷说的,“小溪离不开螃蟹和虾。”

第三章 不想长大

田里的蛤蟆

奶奶常带林溪去田里钓蛤蟆来喂鸭子。奶奶拉着林溪在阡陌上走,听着水响,闻着稻香。稻田里水稻随风摇摇晃晃,灰色和红色的蜻蜓在稻穗上打着转儿,水田里游着些小蝌蚪,蛙声从这边响起又从那边落下。奶奶用一根竹竿拴一条细线,线头绑一条蛤蟆腿,这是奶奶做的钓竿。林溪不明白蛤蟆为什么要吃蛤蟆腿,可奶奶好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只是这么干,钓到的蛤蟆数量告诉她,蛤蟆腿比蚯蚓什么的好用。奶奶将蛤蟆腿放进田里,上上下下地抖动着,蛤蟆傻得很,你不动,它不动。将钓到的蛤蟆装在别在腰间的布袋子里,等将口袋的底装满,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小林溪跟着奶奶去田里钓蛤蟆,可她不敢碰,林溪看到蛤蟆的绿皮,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装回家的蛤蟆可惨了,奶奶会用剪子剪下蛤蟆腿,扔给鸭子们吃。鸭子们打着架往奶奶跟前挤,林溪却躲躲闪闪往后退,她不敢看,剪子绞动的声音也让她害怕。

林溪的鸡鸡鸭鸭

林溪喜欢家里的鸡鸡鸭鸭,尤其是刚生出来的,毛茸茸的一团好可爱。林溪有时会和小鸡仔和小鸭子们说些悄悄话。可奶奶看到总是笑话她,“傻娃娃,你和它们说什么呀,它们听不懂人话。”可林溪喜欢它们呀,喜欢它们就要和它们说话呀。小鸡和小鸭长大了就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它们的羽毛变了颜色,也越来越硬。等到它们肥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杀掉,然后去了锅里,再到大家的嘴里。杀鸡或者杀鸭子的时候,林溪有点心疼,她会想起它们小时候自己和它们说的悄悄话。可奶奶说,“鸡养来就是吃的呀!”林溪好像知道了,鸡鸭养来是拿来吃的,不是陪自己说话的。田里的蛤蟆给鸭吃,鸭子养大给人吃,剪子也好刀也好,总之就是为了吃。

林溪的狗

小伟今年要上小学了,他们一家决定搬到城里去,这样小伟和小伟哥哥就都能在城里上小学。于是,他们将家里的两只狗托付给林溪爷爷奶奶照看。这两只都是正儿八经的农村土狗,长长的脸、干瘦的身子、短短的毛、细细的腿,一只黑的是母的,一只灰的是公的。林溪爷爷管黑狗叫小黑,管灰狗叫大灰。刚来的时候,狗狗们和林溪不熟,有时还冲着林溪大叫,吓得林溪转头就往屋里跑。来的日子久了,狗狗大概认识了新主人,爷爷和林溪早上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小黑和大灰在家门口远远地看见了,就会摇着尾巴一路跑过来迎爷孙俩回去。

爷爷说:“狗养来是看门的。”

林溪闲的时候就会逗狗玩儿,林溪爱摸小黑和大灰短短的毛,只不过小黑比较乖,林溪摸它的时候它从来不跑,大灰就不一样,林溪摸两下就总爱往外跑。她发现,狗狗和鸡鸭不一样,它们好像能听懂人话。她摸着小黑和小黑说话的时候,小黑那黑黑的眼珠子就一直朝她看。

日子走着,两只狗渐渐习惯了新家,林溪一家也习惯了两只狗的存在。可林溪慢慢发现,小黑好像胖了,林溪摸小黑的时候感觉它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奶奶说,小黑这是肚子里有宝宝了。林溪很开心,她有小鸡仔、小鸭子、小猪苗,却从来没有小狗崽呢。林溪天天盼着小黑能早些生小宝宝。

一天清晨,林溪起床,听见了狗窝里传来咿咿呀呀的轻轻的声音,呀,小黑生了好一窝崽崽,它们都眯着眼睛,好像睁不开。“一二三四五六,有六只小狗崽!”林溪激动地跑进厨房找奶奶。林溪很开心,可爷爷奶奶看起来并不高兴。吃早饭的时候,林溪好像知道了原因,爷爷奶奶在商量怎么处理这些小狗崽。“我们养着不行吗?”林溪抱着盛粥的碗,轻轻地问。“这么多,怎么养?”爷爷皱着眉头,有点不耐烦的说。“那家里也有很多鸡鸭啊!”林溪不解地问。“鸡鸭养着那是拿来吃的!”林溪想起了爷爷的话,“狗养来是看门的。”所以家里不需要那么多狗狗看门是吗?林溪脑子现在乱得很。她想不出爷爷奶奶会怎么处理小狗崽们。“六只狗可养不起。”爷爷又说。在林溪和爷爷的一番吵闹下,爷爷答应给林溪留两只,剩下的他去问问村子里有没有人要。

接着好几天,六只狗崽还都在家里。一天早上,林溪看到爷爷拎着一个布袋子和锄头出去了。林溪隐约听到布袋子里咿咿呀呀的声音。等爷爷踏出门,林溪赶忙跑到狗窝里,果然,小狗崽只剩下两只。吃早饭的时候,爷爷说把小狗送人了。可林溪隐隐约约觉得不是这样,这些天,她听到了爷爷和奶奶说话,村子里没有人想要这些小狗崽,他们家或是自己已经有狗,或者是不想养。“爷爷带狗崽崽们去哪儿?为什么要扛着锄头?”林溪有些害怕。

燕燕有姐姐,小伟有哥哥。我什么都没有,是因为养不起吗?有好几天,林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妈妈要生了小妹妹或是小弟弟,会不会和小狗去了同一个地方?她不敢问。林溪哭花了脸,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哭完小狗会回来吗?如果可以,她还能再哭一会儿。以前有的时候,她想要什么东西爷爷不给的话,哭一哭闹一闹大概就能要到的。

小鸡长大了就要被吃掉,可小狗还没长呢,就被爷爷送走了。它们被养大就是为了被吃掉,如果不是为了被吃掉,就不会被养大。那人被养大会被吃掉吗?小林溪有点害怕,突然间,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林溪的梅花鹿

山里面有一家人养了梅花鹿,要沿着山路走上一个钟头,林溪不知道那个养梅花鹿的人家是不是和他们是一个村子。不过林溪是去看梅花鹿的,其他的都不重要。爷爷带林溪去看过几次,后来再大一点,村子里大一点的孩子就会领着小的几个人一齐去看。虽然竹园这个地方山里也有些小动物,但梅花鹿是肯定没有的,对孩子们来说,这是个新奇的动物。养鹿的人家建的鹿舍前面有一只大狼狗,记得第一次爷爷带林溪来的时候,大狼狗跳着伸着爪子冲林溪汪汪大叫,吓得林溪躲在爷爷身后想钻进爷爷的衣服里蒙住自己的脑袋。虽然爷爷一直说“不怕不怕,你看那狗拴着哩!”但林溪总觉得那狗的力气大得会将拴它的绳子扯断。

来过几次后,那狗好像认识了林溪,每次象征性的喊两下便又趴在干草堆上休息了。林溪扒在围栏上,看着里面的梅花鹿跑跑跳跳。

“爷爷,你看梅花鹿头上!那是什么呀!”林溪激动地问爷爷。

“那是梅花鹿的角呀。”

“脚为什么长在头上,脚不是长在下面吗?”林溪低头看了看。

“哈哈,这是长在头上的角,不是走路的脚。”爷爷被林溪逗乐了。

“那头上的角干嘛用的呢?”林溪追问爷爷。

“这个……”爷爷好像又答不上来了,他顿了顿,“这头上的角呀,能当中药。养鹿的人砍下梅花鹿的角,能卖钱的。”

林溪顿时哆嗦起来,那该多疼啊,林溪想着。“爷爷,我们回家吧。”林溪担心养鹿的人跑出来割梅花鹿的角,她不敢看。

后来,林溪每次来看梅花鹿,第一眼总是往梅花鹿头上看,不过好在,每次来梅花鹿的角都还在。它们还没长大。

第四章 谢年

麻糍果

竹园这个地方虽小,美食却不少。麻糍果、芋饺和芋头果是这一带的特色,临湖豆腐也是远近闻名。

麻糍味道虽好,但要吃上可不容易。将煮熟的稻米放进石臼里,用一个木槌不停击打,直到石舂里面的米被打到看不出形状,成了黏黏糊糊的一个大米团。打麻糍的力度也很讲究,每次下锤力度要均匀,不能忽大忽小,若是重了,打出来的麻糍太黏牙;若是轻了,麻糍里还能吃出米粒的感觉,口感就不好了。打麻糍是个技术活,更是个体力活,往往是要家里年轻力壮的男人来打,打完一盆麻糍,差不多打糍粑的人的衬衣也全湿透了。每次哪家要打麻糍,总有很多邻居凑来看热闹,一来是为这打麻糍的小伙喊喊号,二来呢,也是想等着蹭几个麻糍果;毕竟,如此费工夫的美食,不是家家户户常做的,各家大多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打上几次。林溪家打麻糍往往是请叔公家的叔叔伯伯们来帮忙,奶奶则负责准备材料,打糍粑的米,滚球的芝麻……把打好的麻糍用手挤出一个个小圆球,再在盛满芝麻的脸盆中滚上一圈,就可以吃了。手打的的麻糍有嚼劲,用手抓起一个,牙齿咬下去还得用手轻轻拽一拽才能咬下来,这时,本来圆滚滚的麻糍就被扯得老长,好像一条变形虫。糯糯的麻糍和着芝麻的香气,含在嘴里又甜又软,大人小孩儿都爱吃。

临湖豆腐

村里的女人们大多没读过书,每日除了洗洗涮涮,盘算的最多的就是一日三餐,过年的时候更是一整日都围着厨房转,林溪奶奶便是这样。林溪最烦的就是奶奶每天不停地在问,“小溪呀,中午想吃什么呀?”“小溪呀,晚上想吃什么呀?”“小溪呀,去问问爷爷,中午吃点什么?”……每天每天都是这样,奶奶好像从来问不烦,可林溪都有点听烦了。虽然吧,林溪承认自己喜欢吃奶奶做的东西,可是她不想总是替奶奶做决定。“厨房不是归奶奶管吗,那奶奶自己做决定就好了呀,干嘛总是问我?”爸爸给林溪买的东西,林溪都自己保管,爸爸说了,是她的东西,就自己管好,林溪觉得爸爸说的很对。

可是呀,林溪心里还是佩服着奶奶,虽然奶奶耳背,也不会读书识字,但奶奶有一双巧手啊。除了变着花样的一日三餐,还有清明节的清明果,端午节的粽子和咸鸭蛋,不时出现的豆腐、芋饺、芋头果,有时候,林溪甚至觉得奶奶像是会魔法,爷爷从山里带回来的或是从卖菜师傅那里买回来的,进了奶奶的厨房走一遭,出来就变了模样。

竹园村地属临湖镇,临湖豆腐是这里的名菜,临湖的豆腐好在水。做豆腐先得拎着洗净泡发的黄豆去村头磨坊里用石磨将黄豆磨成浆,再用桶将浆水担回来。接下来的工序就都在家里完成了,豆渣浆用水稀释后放入网兜过滤,把豆浆沥出来。将豆浆放在锅里煮,再经过奶奶“点豆腐”之后,豆浆就变成了豆花。奶奶做豆腐的时候,林溪爱在旁边看着,打好的豆花还没进模子压水的时候,奶奶会用瓢舀一勺豆花喂林溪喝。豆花香香软软滑滑的,含进嘴还没来得及嚼上一口就直接滑到了肚子里。吃着香甜的豆花,林溪咯咯的笑声在大大的厨房两边的墙上来回弹撞。香香软软的豆花和香香软软的小人儿,厨房里奶奶身边满满都是甜甜的味道。将豆花舀进方形的模子,用纱布兜着,模子的顶上放一块大石头,将水压出来,定型后就成了豆腐。奶奶做的豆腐全家人都爱吃。

“小溪,来吃饭!”爷爷喊着屋外玩儿的林溪。

“奶奶今天做的豆腐,嫩着哩!”爷爷满脸笑容。林溪有点奇怪,豆腐是奶奶做的,又不是爷爷做的,为什么爷爷高兴成这样。

“怎么样,嫩不嫩?”爷爷咧着嘴笑嘻嘻地问林溪。

“爷爷爷爷,什么是‘嫩’啊?”林溪嘴里叼着半块豆腐,问爷爷。

“你吃这个豆腐就知道了。”爷爷敷衍地答着林溪,他咧着的嘴一下子收紧了,也许心里在抱怨和小朋友交流真费劲。

于是,林溪一口把剩下的半块豆腐塞进小小的嘴里,使劲地嚼着,想要吃出“嫩”来。但除了豆腐的味道,却什么也没吃出来。

林溪把“找嫩”这个任务记在了心里。

后来,林溪发现亲戚邻居来家里的时候,经常说自己的脸蛋嫩的像豆腐。林溪捏捏自己的小脸,这次大概找到了“嫩”的感觉。

逢年过节,奶奶除了要做豆腐,还会包饺子。过年是要吃饺子的,可临湖这一带的饺子不一般,家家户户做的都是芋饺。芋饺和普通饺子的区别主要在于饺子皮。芋饺的皮是用芋头和红薯粉做成的。林溪爷爷从地里挖回来芋头,奶奶将它们洗净,也不用削皮,整个整个扔进高压锅里。芋头煮熟后,林溪总爱去高压锅里偷吃小芋头,揪住芋头皮轻轻一扯,一整个皮就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芋头白白嫩嫩,塞进嘴里香甜软烂,林溪总是吃得满嘴都是。奶奶看林溪吃得停不下来,就会说:“好了好了,别吃了,再吃就不够包饺子了!”这时,林溪要从锅里再揣两个小芋头才肯罢休。将煮烂去皮的芋头捣成泥,再加入红薯粉搅拌,就是芋饺的皮了,芋饺的馅儿和普通的饺子是差不多的。煮熟的芋饺是晶莹剔透的灰色,咬一口软糯Q弹,好吃又好看。

林溪的猪

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南方湿冷的天气,小林溪经常冷得直打哆嗦。可猪圈里的肥猪每日仍旧吃得香睡得香,好像丝毫没有受到时间变化的影响,却不知道一把杀猪刀已经慢慢向它靠近。林溪已经听爷爷奶奶聊了好几次,过阵子要请叔公家的儿子们来帮忙杀猪。开春的时候爷爷将它买来时,还是小小一只能在猪圈里绕小圈跑,可它现在好像打个滚就能碰到猪圈的围栏。

“三叔,您家今年的猪养得真肥呢。怎么看得有两百斤了吧。”一个声音从柴房后面的猪圈里传出来。

“是呢,平时可没少喂呢。”屋里传出来爷爷的回答。

小林溪坐在门槛上,无聊听着大人们说话。这会儿,一个膘肥体壮的中年男人从猪圈后面出来,这个人是林溪的大伯。“大伯”是之前爷爷让她叫的。

“两百斤?上次爸爸回来抱我的时候说我有30斤了,所以两百斤是多重呢?”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林溪的理解范围。不过这不重要,爷爷总说,林溪的小脑袋里每天不停地瞎想。

大舅公和二舅公家的几个叔叔伯伯是来帮忙杀猪。”嗯,我看只有他们几个的体型才能应付得了我们家那只巨肥无比的猪。”林溪想着。爸爸今天也从城里回来了,不过呢,林溪知道,爸爸只是打个下手,毕竟杀猪这种事,他这种读书人是做不来的。爸爸擅长的应该是杀完后给二舅公家分多少,三舅公家分多少这种算术题。毕竟每次爸爸回来给林溪出的算术题,总是长得差不多:“我们家有十斤猪肉,给二舅公家两斤,给三舅公家三斤,还剩多少斤?”“奶奶做了一屉豆腐,有30块,四个姑姑每人拿走5块,还剩几块?”爸爸的算术题无聊的很,不是分猪肉,就是分豆腐。林溪已经想好了,下次要改改爸爸的算术题,题目林溪都已经想好了。

“昨天我去大姑家玩,带回来两颗糖,今天二舅公家的大伯来,给了我一包饼干,你知道我现在还有多少?”嘻嘻,反正,林溪觉得,这道题爸爸是永远答不对的。因为,她没告诉爸爸,前天二姑从城里回来,给她带了一小盒巧克力豆,不过已经被她吃完了。还有四姑姑给的一盒灯芯糕,这个林溪没有吃掉,只是藏起来了,因为林溪记得妈妈说过她爱吃,她攒着等妈妈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一声惨烈的猪叫把林溪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看来大伯已经对肥猪下刀了,林溪一只脚翻过半个她那么高的门槛正准备出去看热闹,就被爷爷一只手拎回了屋里面。“小孩子家家,不要看,一会儿把你吓哭。”爷爷两只眼睛圆睁着,做出像电视上的恶霸的模样。“我觉得不是猪在吓我,是爷爷你在吓我”。林溪脑子里是这样想的,嘴里却说着“我不怕,我要看杀猪。我要看!我要看!我就要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好像不需要人教,天生就会。

“行,那吓哭了别怪我。”

“我不怕,我就要看!”林溪再强调了一遍。

“好吧。”爷爷拿这暴脾气的小女娃没办法。摇摇头,看着小林溪兴冲冲地迈着小短腿又从高高的门槛上翻出去。

不过,事实上,林溪什么也没看着。一群人将杀猪的案板围了个水泄不通。林溪伸长了脖子往上看也只能看到叔叔伯伯们圆滚滚的腰。

“嗞啊!嗞啊!……”连绵不断的刺耳的猪叫声把蓝天划了个口子。小林溪赶紧捂上了耳朵。林溪有点开心,又有点点难过。开心的是,接下来的一阵子,会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辣椒炒肉,笋干红烧肉,豌豆汆汤肉,卤猪脚,爆炒大肠……想起来就美滋滋;难过的是,毕竟这是自己和奶奶养大的猪啊,还有点点舍不得。猪圈要空上一阵了,有些本来是和小猪讲的悄悄话,现在得要和鸡鸡鸭鸭讲了,可它们成天乱跑,一点也不像小猪那样专心的听自己说话。可大人们说过,猪和鸡鸡鸭鸭就是养来吃的,它们不是林溪的玩具,也不是林溪的朋友,虽然有时候林溪是把他们当朋友的。林溪好像已经懂得了有些事情不需要悲伤,他们被养大就是为了被吃掉。

厨房里奶奶烧着好几锅热水等着烫猪毛,里屋几个婶婶闲聊着,时不时逗逗怀里抱着的哪个叔叔家的小宝宝,电视机里放着新年的歌舞节目,床边的笸篮里散乱的放着爷爷新买回来的灯笼和对联,鸡鸡鸭鸭在屋里屋外来来回回的乱跑,门前案板上的猪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声息……就这样,林溪绕着屋子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多圈。男人和女人们各自忙活着,说笑着。小林溪就兜兜转转,在屋里屋外不同的地方无聊地听着大人们的对话。也许这是没事干的小孩儿最常干的事了。天色渐渐黑了,案板上的猪已经变成了猪肉装进了簸筐里放在厨房的墙角。烫过猪毛的水流了门前一地。

“三叔,我回去了。”

“三叔,谢谢你的肉啊!”

屋外天已经全黑了,忙活了一整天后,叔叔伯伯们和爷爷打着招呼,各自拎着些猪肉,踏过院子里的一地的猪毛,笑呵呵地回家去了。

谢年

门前已经贴上了新的春联,厨房里也已经给灶王爷供上了香烛和豆腐。今天是“谢年”的日子。厅里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一桌谢年的好菜。一盆一盆的各种肉和糕点,林溪也认不得全。不过林溪能认得的好吃的就有很多,香菇炖鸡,啤酒鸭,猪蹄,红烧肉,鱼,香煎豆腐……谢年和平日里过节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在桌上最前面的位置,点着一对大红烛,中间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好几根香,正对着香炉的位置放着一个额头上贴着红纸的大猪头。“可怜的肥猪呀,你的肉都到了大家的肚里了。”林溪爬上长凳,揪了揪肥猪的耳朵。“林溪,你在干嘛!”奶奶朝着林溪大喊。“猪头歪了,嘻嘻。”林溪龇牙咧嘴地冲着奶奶做着鬼脸,然后回过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准备去偷一块豆腐吃,结果被一筷子打了回来。回头一看,奶奶站在身后睁大眼睛盯着她,“和你说过了,这是谢年的饭,不是给你吃的,现在不能吃!”小林溪委屈地望着奶奶,“哦”了一声,可怜巴巴地揉着被打的小手,从长凳上爬下来,上屋外玩儿去了。

谢年是竹园这一带过年的风俗,要摆上一桌好吃的感谢“年”在过去的一年里给家里带来的好运。小林溪最爱谢年,一是谢年的时候家里人多热闹,二是谢年的时候,平时奶奶零零散散做的好吃的,谢年的时候一个不落,全都有。虽然奶奶说,“谢年”的饭是给“年”吃的。可小林溪知道,等桌上的一对红蜡烛烧完了,桌上的好吃的就都是自己的了。“年”这个家伙,大概就只是吃吃这些食物的香气和热气吧。但有的时候没忍住那些香味的招惹,桌上的烛焰还在摇摇晃晃,小林溪就想去偷些好吃的,却总躲不过奶奶的筷子。林溪觉得很奇怪,奶奶仿佛后背也长了一双眼睛,总能发现自己,大概是桌上这个大猪头给奶奶告的密。

小林溪没见过“年”,她问过爷爷,“年”长什么样子呢?“不知道。”结果和往常一样,爷爷那里依旧要不来答案,不过呢,这次的不知道好像可以原谅,因为爷爷也没有见过。“‘年’神神秘秘的,他长得是像我呢?还是像桌上的大猪头?”林溪在脑子里想象着“年”的模样。

“林溪,过来。”奶奶手里握着几根香,林溪知道,得要过去“谢年”了。奶奶把香放进林溪的小手里,然后大手握着小手,整个人包住小林溪,对着桌子鞠躬。嘴里轻轻念叨,“老佛保佑,老佛保佑,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保佑我们家林溪长大有出息。”此时的林溪就像个皮影小人,奶奶上她上,奶奶下她下。她不太明白,“谢年”为什么要冲着桌上的大猪头鞠躬许愿?不过有时,她也会跟着奶奶念叨,“老佛保佑,老佛保佑。”但脑子也许在想田里冬眠的龙虾和蛤蟆,它们过年吗?

过年的时候,酒是必须要喝的。林溪爷爷爱酒,一天三顿都得喝。林溪记得曾经问过爷爷,“爷爷,酒好喝吗?”“好喝呀!”爷爷抿一口碗里的酒,眯着眼,满足的回答着。“爷爷,我想喝。”林溪声音轻轻小小的,却刚好够爷爷听见。每次她想要做什么,却又不知道是否会被大人允许时,她说话就总是这样。细细小小的声音是林溪伸出的试探的触角。“酒啊,你这小娃娃喝不来的。”爷爷笑着答。“我想尝尝嘛!”林溪声音变大了,还带着些撒娇的感觉。爷爷的反应让她知道,爷爷碗里的酒是能喝到的。“好吧好吧,拿你这小娃娃没办法。”爷爷一把抱过林溪放在自己的腿上,用筷子沾了沾碗里的酒,往林溪的舌头上轻轻点一下。“啊!辣!”林溪皱起了眉头,从爷爷腿上跳了下来去找水喝。“哈哈哈。”爷爷的笑声就在厨房里回荡着。这是林溪第一次喝酒的情景。再往后,林溪也时不时偷抿一口爷爷碗里的酒,却不觉得那么辣了。过年的话,林溪爸爸会买些好酒,爷俩一起喝。奶奶也会做些米酒,放入黄栀子泡着,这是专门做给女人们和小孩儿喝的酒。林溪爱喝这个酒,香香甜甜的,却没有一丝辣味。吃年夜饭的时候,爸爸陪奶奶聊天,陪爷爷喝酒,眼神却总也离不开女儿,林溪好像发现爸爸回来了就整天看着自己好像没个够。“爸爸,你为什么总看着我?”林溪打量着爸爸,觉得有些古怪。“因为我们小溪好看呀。”爸爸用手戳了一下林溪的小酒窝。“自己真的好看吗?可爷爷曾说自己是个丑丫头?”不管了,反正这会儿林溪心里偷着乐呢。她不知道,在爸爸眼里,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小姑娘,爸爸看她是要把这一年欠的都补上。

过年呀,村子里比平时多了好多面孔,外出打工的男人和青年男女从各地回来,村子里好热闹。茶余饭后几个人凑一棵老树下,给女人孩子讲自己在外的故事;村头下棋的老头们也多了些乐趣,时不时有年轻的男人凑过来斗上两场,却大多敌不过天天下棋的老伙计;溪边的欢笑也不止在早晨,一天也没个停歇,女人小孩们挤满了青石板,时不时有谁家的男人送来一堆锅碗瓢盆,年末家家户户要洗的东西,将整条溪流抢占……过年呀,小孩儿喜欢美食的滋味,喜欢爆竹的声响,喜欢凑热闹;大人啊,他们给孩子做美食,点爆竹,他们是热闹的制造者,却只是看热闹,这份热闹于他们却是最安静的时光。

板龙灯

年后,除了走亲戚拜年,林溪最期待的事儿莫过于正月初六的板龙灯了。板龙灯和普通的龙灯不一样,它是用“板凳”做成的。不过呢,这个板凳和家里的板凳长得不太一样,家里的板凳四只脚,舞灯的板凳一只脚,长在正中间的位置,供舞灯的人把着。长长的板凳上一前一后安着两只花灯,灯笼罩里放着蜡烛。村子里各家大多都有一条或两条这样的长板凳,到了舞龙灯的日子,各家各户出人或者出钱可以任选一样。出钱的花钱买灯笼、蜡烛和炮仗,出人的其实也就是出灯,晚上是要扛着板凳绕村子里游灯的。这可是个体力活,但家里只要有身强力壮的男人,总是愿意出灯的。多年流传下来的习俗,不参与一下总觉得少些年的滋味。快到晚上的时候,男人们扛着换好新蜡烛和花灯的板凳齐聚到村头,再一节节将板凳连上。龙头和龙尾是最讲究的,细竹条编好龙头和龙尾的架子,再糊上漂亮的彩纸,龙头龙尾里面点着灯,灯光从龙的眼珠子里透出来,看上去凶凶的,可小孩子们一点儿也不怕,围着龙头打打闹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龙头龙尾也上了架。村里吃过晚饭的老人、妇女牵着小孩也都陆陆续续凑到了村子的谷场上。板龙灯上好了灯,在夜里忽闪忽闪的,匍匐在地上的龙已经蓄势待发了。砰砰啪啪,一阵花炮放过,又接着一串噼哩啪啦的爆竹声响。小孩儿们用捂着耳朵躲在大人们身后。爆竹声落,发令的龙头大哥一声“起!”,男人们齐吼着,就将这条龙托进了夜空。游灯往往是要沿着山路走上一两个村子的,蛰伏的龙舒展开身子向前游动,老人妇女小孩跟在龙身两侧一路小跑着。林溪也总爱看灯,这是一年中能见到村里人最多的时候,平日,村子里有新嫁娘时,送亲的队伍也没这阵仗。游动的龙那么长,林溪说不上来到底有多长,反正在蜿蜒的山路上一眼看不到头。“你快往前面,别把爸爸跟丢了。”林溪听见旁边的一个姑姑对一个小哥哥说。林溪管村子里年轻的女人多叫姑姑婶婶,阿姨几乎是不用的。林溪这会儿大概在龙身中间的位置。她在人群中一个劲往前猛钻着,想追上去和龙头一起跑。“林溪你慢点跑。”小林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妈妈拽也拽不住,可怕把林溪在拥挤的人群跟丢了。“妈妈,你快点!”林溪往后看了看妈妈。无尽的黑夜,一条闪亮的龙在两个村落间游动。游经竹园小学时,板龙灯便要进去耍上一会儿,竹园小学的操场是耍灯和赏灯的好地方。当龙灯一进校门,就看到两旁伴灯游行的人们一拥而上,在教学楼不同的楼层抢占一个赏灯的好位置。有些人家则会派出一个代表,早早来抢占高地。这时就能听到不同楼层的不同角落都在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只是前面冠上了的不同的名字。当人们各自找到一个好位置时,板龙灯也几乎全部盘进了学校操场。龙灯在男人们响亮的口号中飞转,舞动,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向四周散开,一会儿向中间聚拢。沉重的板龙灯在他们的肩上显得格外轻盈。林溪爸爸将林溪架在了肩上,要不然,以小林溪的个子,只能看见教学楼阳台的墙。“爸爸你看它像不像一个的会发光的蚊香?” 林溪的双腿绕着爸爸的脖子摇摇晃晃,“像,小溪说像就像。”爸爸乐呵呵地回答着。操场上舞灯的狂欢一直持续到第一根蜡烛即将燃尽,此时,男人们停歇下来,给龙灯换上新的蜡烛,在操场上休息片刻,便又缓缓从校园游荡出去。这会儿,看灯的小孩儿也约莫困了,三三两两便往家去,精神好的便会跟着龙灯游到下个村子再返回来,一条条板凳拼接的“龙”串起了一个村子,也串起了村子和村子。看灯和舞灯回来的人们总能睡个好觉,这条龙无法施云布雨,却能安眠。

热闹的年过去了,男人们和年轻男女陆陆续续离了家,村里的人渐渐少了,村子又回归了平静。打麻糍的石臼、舞灯的板凳都被藏进了各家各户的柴房。锄头、犁陆陆续续从柴房里溜了出来。爷爷也已经买来了新的小猪苗,无聊的时候,林溪就跑到猪圈去看看今年新买的小猪苗,林溪的很多思考好像就是在猪圈的栏杆上进行的。等到它长到大伯说的“两百斤?”,就又是过年的时候了,也就是爷爷说的自己长一岁的时候。在林溪的印象里,家里的猪已经换了两头。喂猪的泔水桶空了又满了,日子好像就这样不知不觉被猪吃掉了。

养一头猪用来“谢年”, 猪对林溪来说,不只是好吃的红烧肉,也不只是爸爸的计算题,猪是林溪的“时间”;舞一条龙迎接新年,板龙灯对村子里的人来说,不是简单的板凳和灯笼,龙让村子血脉相连。

第五章 林溪不见了

小伟去了城里上小学,燕燕在竹园小学上一年级,林溪也上了竹园小学的幼儿园。早上爷爷把林溪送去,傍晚再接她回家。村里的幼儿园也不能算个真正的幼儿园,拢共一个老师,三五个学生。幼儿园好像也没啥可学的,老师就看着几个小朋友,让他们自己玩儿,有时教大家唱唱歌或者背背古诗,偶尔也给大家讲讲故事。林溪觉得没意思,所以呢,她一般都带着爷爷给编的蚱蜢让他们打架玩儿。午饭一般都是在学校吃的,老师兼任厨师。林溪闲着没事,就自告奋勇,“老师,中午做饭我给你烧火吧。”老师笑了笑,说“林溪真乖,不过呢,老师一个人做饭就够了。”林溪眯起眼睛,嘟起小嘴,心想,老师是觉得我干不好吗。于是,她又说“老师,你相信我,我奶奶做饭,都是我烧火的呢,我烧火烧得可旺了,保证菜熟得快。”老师笑了笑,说,“好吧,我带你去厨房看看,你可以看着我做。”林溪高兴得不行,三步两步就蹦进了厨房。不过,事情和她想得不太一样。这个厨房里没有和家里厨房那样的大灶台。“老师,您在哪里做饭?”林溪有点懵了。老师指指一个大铁罐,“我用这个。”“这是什么?”林溪没见过。“这个是煤气灶,学校里的厨房呀,不烧柴火。”老师笑着回答林溪。这会儿,林溪的眼睛盯着这个大铁罐,两个腮帮子鼓起来,肚子一起一伏,这神情像极了稻田里的小蛤蟆。林溪有点生气,感觉自己的活都被这个大铁罐抢占了。林溪转了个身,往厨房外面跑了出去。她蹲着屋边的一块砖头上,生着闷气。

为什么小朋友要上幼儿园,爷爷奶奶却不用上?老师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好玩儿。老师教的古诗爸爸早就教会林溪背了。就连做饭林溪想烧个火都烧不成。

林溪不想待在幼儿园,她想去田里钓龙虾。

“爷爷,我不想上幼儿园,行吗?”林溪问爷爷。

“小娃娃不上学,以后像爷爷一样,种一辈子地啊。”爷爷正收拾着农具,回答着小林溪。

“种地不好吗?”林溪不明白爷爷的意思。但林溪看到了爷爷的神情有变化,林溪不敢再往下问了。反正,她好像知道了,幼儿园是肯定要去的。

自从林溪去了幼儿园,上学的早上就赶不上和奶奶一起去溪边洗衣服了。一个周末,林溪正喊着奶奶去溪里洗衣服。可奶奶说,在家用井水洗。林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奶奶皱了皱眉头,说:“现在溪里的水呀,没法洗衣服了。”

“为什么!”林溪的声音在房梁上打着转,差点把燕子窝给震下来。

“上面的村子开了个采石厂,脏水都排到溪里了,溪水不干净,不能洗衣服了。”小林溪满脸愤怒,可她又不知道该冲谁发火,于是,一整天她都在不停地掰爷爷给她做的弓箭,拉开,弹回去,拉开,再弹回去,……玩累了,林溪就回竹床上躺着。小林溪好像有点明白,自己成天生一通闷气,可好像也没人搭理。幼儿园的厨房就是不用烧火,奶奶洗衣服的“小溪”就是不能洗衣服了。

习惯了幼儿园和奶奶在家洗衣服之后,林溪好像觉得,日子也没什么变化。等下午放学,她还是可以去田里摸龙虾,捞蝌蚪。山里的竹子也依旧长得很好。柴房里的柴火空了又满了。猪圈里的猪依旧能吃能睡。

又是一个夏夜,爸爸和姑姑们都回来了,大人们搬着竹椅竹床在院子里乘凉聊天,林溪躺在竹床上,奶奶在旁边给轻轻摇着蒲扇。漫天的星星真美呀,沙沙响的风从竹林里吹过来,空气里都是竹叶的清香。林溪和天上的星星在比赛眨眼睛,此刻她好像觉得,只要每天晚上能躺在竹床上看星星,一辈子就这么过可就太幸福了。虽然她好像也不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长。总之是很长很长吧。

日子好像有点变了,好像又没变。

一个个夏夜就在星星眨眼中悄悄溜走。前几天林溪又去溪边看了看,溪水还是幽幽的绿色,让林溪想起了电视上的绿毛怪。“河里的螃蟹和虾是和我捉迷藏吗?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小林溪觉得鼻子酸酸的,可她好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回家的路上,林溪在想,螃蟹和虾不见了,田里的蛤蟆和渠里的龙虾倒是还多着,下次去看梅花鹿的时候,梅花鹿的角,还在吧?

傍晚的时候,屋外的知了吵吵闹闹。晚饭后,爷爷告诉林溪,等到九月,爸爸会来接她,去县城的外公外婆家,她该上小学了。“哦。”林溪傻傻的答应了爷爷。林溪想说,知了啊知了,你太吵,爷爷说的话,我没听到。

县城的外公外婆家,她去过几次。外婆家是一个漂亮的小二层楼房;可林溪更喜欢乡下,虽然是泥巴的房子,可这里有燕子窝,鸡窝,小猪窝,这里是她的窝。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可林溪更喜欢满山的竹子,这里的阳光从来都不是从围墙里漏下来的。

外婆家的院子里还有个小水池,养了乌龟和小鱼苗,可小溪离不开螃蟹和虾。爷爷说的话,林溪现在同意了。

有好几天,爷爷看到林溪在掉眼泪,爷爷说:“哭啥,小溪放假就可以回来呀。“可爷爷越说,林溪哭得越凶,爷爷忘了,小溪是水做的娃。

上次爸爸回来,和林溪说,外公要给她换个名字。爸爸说,要上小学了,得有个正经的名字。“林溪”这个小名太随意了。

林溪不想要上幼儿园,可还得上幼儿园;林溪也不想上小学,可所有人都要上小学。林溪不想要换名字,可爸爸说了外公说要换名字。

所有反抗都无效。林溪知道了,小朋友不能想干嘛就干嘛。

林溪问爸爸,外公的新名字什么时候起好?

爸爸说,还没想好。

林溪说,哦。

新名字是什么也不重要了,总之,“林溪”不见了,竹子一年年生长,溪水却从不回流。

后记

林溪是我对童年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幼年的一种回忆和怀念,讲述的是林溪七岁前的故事,林溪在某种程度上是我,或又不是我。因为人对于七岁之前的记忆大体都是模糊的,能记得的也多是一些零星碎片化的图像。伴随时间的流逝,身边的事物都在悄然变化,人的生理和心理都在不断成长。显然,我无法回到过去,书中的故事真真假假,但我尝试着用一个孩童的心智去理解这个世界,去思考身边的一切,我尽力去还原一个孩子的思想以及她的生活。书中的故事不乏真实的记忆,这些真实的场景或者是因为对人产生了某种刺激使得印象极为深刻,又或者是因为某些事情在多次重复后得到强化。比如尿床事件,这是我切切实实记得并且仍能够想起当年画面的事情,四岁的事情能记得如此清楚,大体是因为这件事对当年的我产生了很大的刺激。而一些美食和谢年中的故事,则是一年年都在不断重复。林溪的故事结束了,但生活还在继续,所有的美好只能怀念却无法重现。繁忙的工作中偷闲写下这本小书,只愿人们永远保持童真、善良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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