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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光纪年

海钓视频钓友圈2023-08-06 22:10:12A+A-

以光纪年

一 可爱的男孩儿

我蹲在旁边的这条河在我看来美不胜收,不过它自从被人们发现以来就没有名字,我给它起了一个,叫做雅子。神奈川县的这条河畔因为是处在大山深处而又光线充足的神奇之地所以被称作光之谷,正和我的喜好。

时至午前,河水刚好被跃升的太阳照个透亮,耀得我眯起了眼睛,恐怕钻石也羡慕这种光吧,鲑鱼应该回家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它们成群结队以保持体温。突然一条被拉出水面,尾巴死命的拍打,把身上的水珠甩到了空中。我觉得这一幕如果静止下来,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看,钓到了哟。”

“是啊,您的技术可真是高明。”我转头看了看旁边跟我一直交谈着的老人。没留胡子,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可是圆帽下面伸出的白发透露了年龄。虽说是戴了眼镜,把鱼从钩子上解下来的动作却笨拙得很,还好没有伤到自己,鱼也安安稳稳的放进了鱼篓里。

“我来这儿钓鱼只是因为在这个季节,这儿的鱼数量很多,技术不怎么好也不会空手而归,两手空空的进家门会被老婆骂的。”

“您客气了,鲑鱼不是很容易钓上来的。”

“技术的确不好,经常是鱼钩伤到自己,鱼却又跑回河里去了,看我手上。”

“那未免太可惜了。”我礼节性的看了老人手掌一眼,有心无心的继续说着话,他现在的处境不是太妙,想来也没有心情去同情一位钓不上鱼,反伤到自己的愚蠢老头。

“完全不会,”老人又拿饵料挂到钩子上,他把手伸得很远,看上去应该是老花眼吧,这个年纪的人都开始有的毛病。

“我放跑了它,它的家人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我呢。”

用力一挥之后,鱼钩应声飞向河的中央。他又回身坐下,左手持竿,右手在座位旁边摸索着刚才喝过一口的啤酒。

“哎呀,真是舒坦啊,心情好的时候喝口啤酒,你要不要来一口?”

如果他是我的话,困顿成这个样子,恐怕就不会喝什么该死的啤酒了。我客气的拒绝了老人的邀请,伸手把搁在石滩上的画板提了起来,今天不想再画了,该走了。

“画借我一看可好?”

“给您。”

老人放下了酒罐,又拿了烟斗,没点火,干咬着。看样子他烟酒都沾。

鱼竿上的铃铛响了。

“老人家,您的鱼。”我试着提醒有鱼上钩了。

“个人爱好?”老人没去理会那鱼竿,铃铛一直响,之后一段时间就沉默了。

“您说笑了,其实可以说是职业。”

“可喜欢这条河?”

“非常。”

“喜欢画?”

“跟命一样珍惜。”

“家中可有妻室?”

“独自一人。”

“一顿饭能吃下多少?”

“两碗刚好。”

“可确住处?”

“的确,可是您为何这么问?”

“要打包的东西一大堆,各种生活用品都有想必是要搬家。可是在邮局填写邮寄地址却还要参考户籍黄页,是不是要碰运气寄住在某个好心人家里?”

“有此打算。”

我对不止自己了解这种生存方式感到吃惊,以这位老人的年纪,应该对这种可怜的新兴人群毫不知情才对。

“小林健三。”老人自报家门之后单手递回画板,我注意了一下,他没有弄皱一般人看画时都会弄皱的一角。

“我家就在这条河的下游,附近可以算得上标志的事物就这条河一处,因为它没有名字,这让别人很难借助它来描述我住的位置,麻烦少了不止一点。给我当助手,提供食宿,饭菜味道不敢说多么美好,可我是吃了接近二十年都没有吃腻。不过暂时没有工资,一周两天假期,这样可好?”

“这个条件相当不错,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

“听你这么说再好不过。”

“我的工作是?”

“画。”

“画?”

“对。”

“画什么?

“这条河。”

老人在铃铛响过很久之后提起了钓竿,几次尝试之后终于抓住了在空中摇摆不定的空钩子,然后再放上饵料。

“就像鲑鱼一样,在畅游大海见识世面之后,应该回到朴素的地方,才能生下自己的后代,自己一生中最有生机的作品。”

这个叫小林的老人拎着啤酒罐子的手伸过来,是一瓶新的。

“来吧,开一瓶新的,跟之前的说永别。”

当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我跟小林先生一道离开了河边。我在推车子向前走的同时把刚刚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回顾了一下。起初是自己因为房租的问题而不得不带着所有打包好的行李离开,在邮局翻户籍黄页挑选落脚之所的时候被别人看得清清楚楚也未发觉,之后准备跟雅子河告个别,在河岸上遇到了现在走在我前面五十厘米左右、钓鱼技术不怎么好的小林健三先生,在他看过我之前的画之后,立刻决定提供食宿和工作。事态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时间太短,连起码的离心力都未能感觉得到,让我觉得没有丝毫安全感。也许是思考的太过专注,明明前面车轮快要碰到小林先生,我却还在怔怔的盯着看。

“炫。哦,抱歉,我直接叫你的名字不太礼貌吧。”

“没,一点也没。”

“你的姓是?”

“林。这是中国的姓氏。抱歉,我没有日本姓,没想在名字前面改一个姓。这样明白了吧,我的身份。”

“明明白白的,可有在限期内的可用护照?”小林先生放慢了步子跟我并排走,我也赶紧在他放慢步子的同时猛地停了一下将要碰到他的车轮。

“呼,可真险。我要是有那种东西,怎么还会这样东奔西跑的。”

“跟我很像啊,都是不想被别人找到的人。来这儿多久了?”

“差三天四年六个月。”

“记得如此清楚?”

“有些念头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的。还有一个原因,来的那年夏天,在北海道热死过一头熊。”

“可真是了不得啊。”

小林先生停步在慢慢下降的平交道前,我回头看了看,河岸早已经不可望见,附近的建筑也开始陌生起来。趁这空隙,我把车子停下,跑近手边的自动贩卖机,掏硬币的时候回想了一下刚刚小林先生递过来的啤酒品牌。

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远了,平交道又慢慢升上去了,我前倾身体想推动车子。

“等一等。”小林先生单手打开啤酒拉环,“不着急走,听听电车的脚步声,看看它的背影。去吧,到铁轨上面去。

当我踏在刚刚驶过列车的轨道上时,我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就像是被一个陌生的哭着的女孩抱住,仅仅是一面之缘,我却轻易地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由得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安慰她。有些带着兴奋的怜爱。脚底还能传来像心脏跳动一般的震颤。视野里的车变小地很慢,慢到足以让我清晰地记下这场景。铁轨一边是林,一边是紧凑的房屋。冬日的暖光极好,正午还有不知出处的米糕跟团子的香味。电车就在这画面中走了,走得安安稳稳,像花开一样,缓慢而美丽。

我跟在小林先生身后位置保持不变的走着。似乎是进入了一个镇子的中心,店面也多了起来。小林先生跟镇上很多人熟识,一路上对很多人说了你好。老板娘挑起梁幛跟小林先生说话,她的居酒屋名字叫“一步一步”霓虹招牌绿底黑字。图片

“这人风趣的很,跟她聊上几个小时不成问题。你可以跟她交流上几次,不过几份清酒和豆子可并不便宜,得带够日币才行。”图片

“飞行亭”是个卖海产品的店面,我一直疑惑,生意明明是跟海河里面的东西息息相关,干嘛起名字跑到天上去了呢。老板大叔扎了条白毛巾,结打在前额偏左侧。铺面前几个巨大的塑料箱内已不剩什么,干干净净,连鱼虾的血迹也不曾见到。

“小林君,你的章鱼可别忘了哦。”

“哦,对,谢谢您,原君。”小林先生笑开了,“哎呀,今天我心情可是相当不错,怎么说呢,可真是说不上来啊。”

“你这老家伙不会是还清房贷了吧?”

“你可真是开玩笑,比那好很多。”小林先生从原先生手中接过一个装满物体的小黑袋子,应该是章鱼。提手处有原先生为防止顾客手指被勒痛而设计的海绵垫层。

“再见伙计,记得联络。”

出门时,挂在门上的铃铛像进门时一样响了几下,空气中干净的只剩下铃的回音。

“明天他就要搬走了,搬去名古屋。该说再见就痛快地说。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有一个中国籍的女儿,这是他第二个孩子。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并不像是亲生的,大概是领养或是其他途径得到的女儿,我们还未曾见过。听他自己讲,比他自己亲生的女儿还要漂亮呢,叫雅子。”

“哦,嗯。”虽说有中国籍漂亮的女孩儿在附近,我也一点提不起兴趣。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她的名字居然跟我对我最喜欢的这条河的称呼一样。不论她是来求学还是打工,可以说对我一点影响没有。

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大概步行了三十分钟,小林先生拐进了一栋独立的房屋,外观平常的如同象群之中灰黄的一头。他按了门铃,也是简单地响了两声,并非电门铃。开门的是位年龄与小林先生相仿的妇人,身着素色的浴衣,应该是夫人。于是我打了招呼,多是见面的几句客套话。鞠了躬之后,看到夫人一直笑着。虽然不愿承认,但我还是记起了自己的母亲,拥有弯弯眼睛的人笑起来都很美。

“可爱的男孩,进屋来吧,太阳快要躲进云里面去了。”

二 故事里出现的秘密一定要揭开才行

“我开动了。”小林夫妇和我一起合掌祈祷了一下。

“呐,林君,我可不可以问你为何要如此狼狈地来到日本。”

“是为了学画。我崇拜一位名叫小林重悟的画家,他是光线画派的领导者,我也算是他画派的追随者。”小林夫人做的米很劲道,我说完之后细细嚼着等着接下来的话。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否则不会让你在如此的经济状况下就下定决心。”小林先生顿了一顿,似乎在考虑“小林重悟”这个人名。

可以看得出来,小林夫人在小林先生问出这句话之后使了一个眼色,向小林生生表示自己并不赞同问这个问题。

“没了,就这么一个原因,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无论什么时候出来都是这样的窘境。”

“真是对不起,如果我之前的提问伤害了你,我真的要说抱歉,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强。”小林先生及时发现了不妥,做出了陈恳的道歉。

“没,一点儿也没有。”我仰头看了看挂在头顶的日光灯,还是想起了云筠,想起了她最喜欢的光,想起为了她之前做过的一切,想起了这个小林先生已经猜到了的另一个原因。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干嘛还要说出来让无关的人记下呢。

醒来的第二天清晨,当我有了意识的那一刻,就闻到了昨晚很介意的旧榻榻米的味道,这让我确定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并非虚假。昨晚睡在旁边的小林先生早已不见,被褥也不在了。消失的太过彻底,还是让我脑袋混沌了一下。把被褥叠好,关掉电暖器的开关,挠着前胸拉开门走到桌边坐下来。玄关处小林先生的鞋子不见了证明他已经出门。天亮了一点,很多阳光试探的伸进头来,落到我面前的桌面上。海蓝色跟白色碎花桌布上有张字条。

“林君,开始你的工作吧,从今天开始。”

家里安静的很,我不清楚夫人是否同样也出门去了。按我的印象,一般的家庭主妇都是不会这个时间出门的,出门时间一般在下午的两点至四点。因为这时超市会因为清除将要过期的食物而打一些折扣,买东西最划算,这里每个主妇无一例外都以勤俭为持家的基本。可是小林先生并非普通人,他的夫人同样气质不凡,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保险起见我还是在座位上稍微的欠了一下身。

“夫人?”

我试探性的向空气中问了这么一句,直到这句话脱口之后才意识到,如果夫人真的从某间房间里面走出来,问我“什么事?”接下来应付的问题还没有想好。不过幸好无人响应刚才的问题。

按昨天的约定,我在冰箱里取了一些即食的寿司做早餐。一直到我穿戴好,把画板跟笔袋一起放在一边的地板上,坐在玄关处穿鞋,打开门,用了大概十五分钟。我还是习惯性的回头向空气中说了“我出门了。”

画板在身上背着感到了异样的沉重,看不到太阳的上午预示着天空堆满了储存雪花的积雨云。它们并不着急把雪撒下来,就像小说里怀揣不详秘密的老头,揭开秘密需要契机,我不知道谁的手里拿着钥匙。

别无选择,我按照昨天对路程的记忆回到河边的路上遇到了昨天跟小林先生打招呼的飞行亭的老板原君。他在做着离开的最后准备。奇怪的是飞行亭门面前依旧整齐的排着盛满各种海产品的货箱,鲑鱼像是收到了立正的口令,乌鱼的须爪也都乖巧的顺向一个方位。店面根本没有搬家的迹象。

“嘿,林君。今天开始作画?”

“是,是的。”

说实话我有点吃惊他为何会知道这些,不过转念又记起他跟小林先生的交好关系,见面时通报一声我这个新人物加入的消息并不突兀。原君要离开这儿去往名古屋这是肯定的,也许飞行亭就将易主,就算被别人买下改成贩卖小鸟之类的宠物商店也不足为怪,这样说来倒是更符合“飞行亭”的名字。原君马上要离开,而我却要在这儿呆上不知道多久的一阵子。

“林君,早上好啊,你也来替原君送行啊。”

小林先生从飞行亭里间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轮廓模糊一些。

“哦,对了对了,今天我女儿到了,从今天开始,这个飞行亭就交给她了,还希望你们多多关照她。”原君热情的把小林先生身后的人领到我面前,脸上充满期待和感慨。

当她站定在我面前,光之谷的荣耀似乎一股脑的涌现出来,这光真是意想不到的美,手指有些发痒,它渴望着赶快拿起笔,把这光记录下来。

“雅子,快跟小林君跟林君道谢。”

雅子很乖,照做了。我也站在小林先生身边鞠躬还礼。

云筠,你为何又出现!占据我喜欢的名字,时间还未到,烤出的面包肯定不美味,你犯的错,我怎么连生气都忘了!

“嘿,八条!不许碰那鱼!”

八条便把两只前爪从盛满鲑鱼的货箱边沿放了下来。

八条是猫,灰白色长尾短毛猫。它瞪了我一会儿,瞳孔的缝隙张开了一些,也许天空阴暗,它需要让更多的阳光进来眼睛里才能看清站在远处的我。

“你,你好。”

这场景的确有些尴尬,打个招呼也许能让八条对我产生一些好感。

“它才不会理你,它只想着那些鱼。”

“也许吧。”

因为一直看着八条,所以要随声附和着。它也一直看着我,把瞳孔继续地慢慢放大。

原君又转向小林先生跟雅子说话了,用的多是些送行前的词汇。两个男人哈哈大笑,雅子就低下头看着地面。

“那,再见。”

是时候结束这无聊的对话了,我便说了告别之辞。原君才停下了跟小林先生的话题。

“林君,你要加油喽。”

“嗯,原君,一路顺风。”小林先生决定留下来送原君去电车站,我自己决定快步走开。

虽然背对飞行亭离开了,但我脑中却在想象我背后的画面:小林先生跟原君继续着他们的话题,八条瞪大了眼睛坐在货箱前面,那条长尾巴顺着脚一直包到身体的前面,打个哈欠也说不定。然后被雅子抱起来,看着我离开。

三 讲故事

刚刚好,是四年前。中国上海。

这个疲倦了一整个晚上的城市清晨又下起了小雨,透着令人略微掩鼻的霉味。这让云筠想起了外婆衣柜里的樟脑球,每次看它都变小一点。外婆说它最终会不见的,那时云筠第一次知道了有东西会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痕迹也不留。

云筠右手食指弯起来,用第二个跟第三个指节之间的突起努力揉着太阳穴。脸上还带着妆,如若不是清晨,她一定会捂着脸飞跑回去。现在她的妆花了,没有人会注意,到也有些幸运。伞她本来是带着的,可是没想到警察真的会突击检查她所工作的酒吧,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死命的往外跑。云筠不是妓女,她是酒吧驻唱女孩。她总觉得自己的工作是跟警察对着干,尽管除了她之外没人这么想。

云筠的妈妈离了婚跟新的男人跑掉了,去了那个男人的国度。也许她是情愿,也许是那个男人逼迫。云筠很理解妈妈,与其痛苦窘迫的跟自己呆在一起,还是跟男人走掉好一些,换了自己也会这么选择。每次云筠跟抚养自己长大的外婆说起对这事儿自己有跟妈妈一样的想法,外婆总会吵嚷起来,说不知道遭了什么咒,养了两个这种东西。外婆哭的时候总是背过身去,但云筠每次都能发现,却做不到跟着一起哭。云筠很早就懂得,有一个人哭,就得有一个人不哭才行。

云筠没有替外婆争气的考上大学,但生活总得继续。离开了的父母给了她姣好的容貌和略带沙哑的甜美嗓音,这足以让她在酒吧或者歌厅这种背离阳光的场所觅得一份差事。

第一次化了妆,第一次在嘈杂的口哨声中唱完了歌,第一次拿到了自己的日薪。云筠跑着回去,她迫不及待的想让外婆看看这几张褶皱的票子。转过最后的街角,原来总在门口的那只猫不在了,地上反反复复压着卡车车轮的印迹,带着泥巴,带来了浓重的柴油和尾气的气息。云筠在门口找钥匙的时候心跳已经非常不规律,插进去钥匙,才发现门没锁。外婆躺在地上铺的毯子上,林炫盘着腿坐在一边看着跑进来的云筠。一切的气息都随着一件件的家具消失掉了,这让云筠想起了衣橱里的那个突然消失的樟脑球。白墙上还有柜子放置过的灰黑色痕迹,这让云筠确信事情糟糕到自己微薄的日薪能够带来的惊喜无法冲淡哪怕一点。

“怎么回事?”

云筠丢下包,跪坐在外婆身边。外婆呼吸平稳,眼角的泪痕明显,简直像刻意画上去的,沿着深浅的皱纹。林炫递给云筠几张三折的文件纸,原来母亲把这栋房子卖了,新的买主来收走房子。云筠感到有些害怕了,倒吸了一口气之后明白不能再呆在这里,无论自己还是外婆。她又看了一眼外婆,确信睡实了,才慢慢流了泪。只流泪,不哭泣。猫无声的跳上了窗前的矮墙,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往格子窗里面看,看一个盘腿坐的男孩,一个只流泪不哭泣的女孩,一个将要永远睡下去的小小的婆婆。

林炫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坏孩子,只因为小时候随父母搬到云筠跟外婆的房子隔壁才渐渐熟识起来。说起来见面算是很正式的。两个孩子都躲在监护人的身后,听着大人们交谈。云筠记得外婆把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佝偻着身子,一直笑啊笑的。这也许让云筠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孩子可以让外婆开心,是个好孩子。云筠也经常在帮外婆做饭洗衣的相聚时间里回忆这初次相遇的场景。

“眼睛亮亮的,真的让人很容易亲近和相信。”云筠用围裙擦过手,再去切洋葱,不知道是否有心的说着,手背不断的抹着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外婆在窗外的阳台晾上最后一件衣服,是云筠的一件海蓝色的T恤。外婆用的肥皂的气味漫过脸来,好闻得让云筠总想闭上眼睛。午后接近傍晚的阳光慢慢拧干衣服上的水分,让鼻子尖的空气变得湿润。云筠在感觉到外婆的手伏在自己头发上时抬起脸来,外婆身子探过厨房跟阳台的窗,放下云筠手里的刀。洋葱已经切完很久了,眼泪还没能停住。

“林炫是个好孩子,我也很想他。”

“外婆,你不知道,他不是。”云筠在看着外婆的眼睛时一直这样想。

云筠在初中时期看到林炫在街角里问别人要烟抽的时候,他的父母由于车祸离开他已经一年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他已经开始变了,他很少动他的画笔画板了,也开始喜欢上了一切需要在黑暗中进行的活动。皮肤也因此慢慢的褪着血色,变得惨白,经不起阳光。云筠很例外的没有告诉外婆,她内心自小便排斥没有预兆的改变,多亲近的人都一样。自此,云筠远离林炫的一切,包括林炫在高中时期对自己的告白。

云筠狠狠地敲了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没用,又去想这些以前的事儿。清晨的雨还在,把寒冷攥成一滴一滴,顺着她的对襟短袖麻布衬衫流了进去,阴湿了这里那里的一片片。今天是个特殊日子,虽说因为警察所以慌忙逃走而没有拿到昨晚的薪水,但今天依旧特殊。从原来的家里被赶出的那天,外婆坚决的跟云筠分开生活了,但她答应每周可以来看望,免得感到孤单,每周这天。

云筠到了目的地,这儿是家花店。它的名字跟它的主人一样,是光。营业时间跟太阳的作息一致,云筠总是在这儿买送给外婆的花。她喜欢招牌上肥胖的字,喜欢店里员工穿的胸口绣有黑白花纹小奶牛的米白色兜裙。

这次清晨的小雨果然推迟了光营业的时间,云筠只好站在门檐下,抬起手臂,扯了扯衣服,看到身上湿掉了不少地方。没有太阳,光就不会营业。里面的花可以懒懒的睡上一整天,可是云筠不行,她要买好花去看外婆,很久之前的约定,维持了很久一段时间了,云筠不想打破它。看看天空,今天花是买不成了,找附近的便利店借了雨伞,又回头看了看,没意外发生。

云筠脱了早已经湿透了的黑色帆布鞋,没穿袜子。云筠就这样赤着脚在路边干净的雨水流中踩过时雨已经停了,不过天还是阴着,照理说太阳已经爬到很高了可就是不露脸。城市很干净,雨水所以很干净,云筠脚面感觉不到沙砾,只有厚重的沥青,稳稳地承载着脚丫,让她感到安心。

“那,林炫,我好想有你家这样亮堂堂的屋子呢。”

“你喜欢亮堂堂的房子?”

“做梦都想着。”

“那我就为你盖一座很亮很亮的房子,我们两个还有外婆一起住。”

“真的啊,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我们拉勾。”

那时云筠很矮很矮,林炫也很矮很矮。

这时彩虹出来了,一端就连着云筠所在的山坡上,那是彩色的光芒,云筠最喜欢。

“外婆,对不起,今天没有买到花,工作也丢了,只能重头来了。”云筠跌坐在外婆的墓前,脸还是挂着花掉的妆,刘海儿凌乱。

“外婆,我真的累了,我好想去找你啊,没人再记得这个世界有我了,”云筠脑袋里闪过了一秒钟有关林炫的念头,“真的没有了。”

“林炫是个好孩子,我也很想他。”

不过,云筠还真是希望再听到外婆身子探过厨房跟阳台的窗时说的这句话。

四 雅子和飞行亭

“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云筠,没有了她,在原来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这时候我知道是时候追求自己的梦想了。然后非法的来到了日本,去了很多的地方,生活的方式您也知道,因为房租问题准备离开这镇子的时候,遇到您了。而且刚刚在给原先生送行时,见到了他的女儿,我同样不知道她来这儿的原因,但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云筠。”

“因为过早的离开了父母的管教,我做了很多一般坏孩子都不敢做的事。意外去世,加上没有遗嘱,法院很合理的把所有的财产留给我了。您应该知道,抽烟、泡酒吧和吸毒能让任何一个富裕的家庭破产。”

我把刚刚拿起喝水的杯子搁在桌上,右手撸起左臂的衣袖,小林先生皱起了眉。刀划伤、烟烫伤还有瘀伤重叠压在干瘦的左臂上,几乎没有了完好的皮肤。

“戒掉这些习惯,您应该知道时间很不容易的事。”

“你干的不错,这么久你都没有犯。这需要超人的意志力。”

“我要成为一名画家,用自己的力量为她建一栋充满光的房子,说实话,我们真的太久没有专属自己的庇护所了。”

“那庇护所就是家。”

“您说的对,就是家。”

“那个叫云筠的女孩,也就是现在的雅子。是你来到这儿的另一个或者说更重要的原因喽?”

我讲完故事,似乎把能量用尽了,倚在靠背上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小林先生替我开了一瓶啤酒,没有对这故事做太多的评论。这是他看完了我这一个月对雅子河做的速写和上色作品之后问我是不是认识飞行亭的新主人雅子的事情。我才决定把故事讲出来,与其之后要为各种事情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如直接说明白的好。

“你们在说那个飞行亭的新主人吗,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小林夫人拎着购物袋穿过我跟小林先生所在的房间。

“她事情做的很勤快,态度相当好,赢得了原来所有顾客的认可,可以说完全不输她父亲的经营。”她拉开冰箱的门,里面很整齐的摆着东西。

“这样太好了。不是吗,林君?”

“是啊,好的不得了。”

门铃适时的响起,不然谈话就要进入僵局。

“你好……”

我打开门,雅子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飞行亭特有的袋子,显然她没有认为我会去开门,脸色明显的仓皇失措,我也是同样没想到是她的到访,一时间对话好像都难以展开。

“啊,是雅子。怎么了?”

小林太太露出笑容帮忙解了围,可以看得出,雅子同样被夫人的笑容所吸引,抬着头一直看着夫人的眼睛,微微张着嘴。

“我,刚刚没有叫住您,您预定的金枪鱼。”她慌了一下赶紧说明了来意,并双手举起,把袋子递了过去。

“啊,真是抱歉啊,雅子小姐。还麻烦你特意送来。”

我有事情要问她,一直想问!

“不,没有关系。店里的活都结束了,我才过来的,不耽误事情。”

她怎么会来这儿了?有没有找到她的父母?

“哎呀呀,你还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呢。”

不行,我一定要问出来,不能再放过机会了!

“那,再见夫人。”

不行,再不说她就要走了,问出来!

“嗯,再见雅子小姐,明天见。”

雅子转身离开了小林家的院子,西下的阳光让她的影子慢于她本身离开我的视线。哦,对啊,明天还可以见面,既然她已经住在这里了,可以天天见面了。呼,我刚才是在着什么急,我一定是疯了。

“林君?”夫人回头见我没有离开玄关,便向我问了一句。

“啊,没关系的。哈哈,我似乎今天要胃口大开啊,也许能吃下三碗米。”

“我要关灯了哦,林君。”

“嗯,拜托了。”

我把被子盖到下巴,四周的黑暗袭来,还未习惯的视野里一片漆黑。刚吃过三碗米的肚子很胀,睡意强有力的把我往它的方向拉拽。迷迷糊糊的,我想起了她。

“云筠回来了。”

这句话我不知不觉用中文说的,小林即便是醒着也听不懂吧。

云筠忙完了一切打烊工作,自己做了沙拉,还吃了“一步一步”的老板娘送给她的寿司。关掉店面的所有电器并检查了所有货箱有无破损,之后走进内间。她在橱柜里的外婆照片前上了一炷新香,随后蜷缩身体侧躺在外婆前面,跟原来一样,她还是喜欢呆在外婆身边。很长时间房间里安静的过分,唯一有的声响就是偶尔冰箱为了制冷而发动压缩机工作的声音。

“林炫回来了。”

从那天起,小林先生把买水产品的任务交给我了,目的就是让我多跟云筠接触,好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就这一点来说,我也很感激他。早晨我背着画板去往雅子河的路上一定会见到正在忙碌的云筠,穿着胶鞋围裙的她看上去很干练。如果有客人,我一定会在她送走客人鞠躬起身之后跟她打招呼。所有的感觉都像是从头开始了。回家时也会刚刚看到她在收拾干干净净的货箱子,八条有时候也会跑过来,我起初只能摸摸它,再后来可以把它抱在胸前,用手拿着八条毛茸茸的爪子向她招手。

这一年的盂兰盆节在八月其中的一周,恰好又是云筠的生日。镇子上的居民都喜欢这个飞行亭的新老板,过去的半年时间,他们心中的雅子小姐是很善解人意的。有遗忘的订单,雅子小姐也会亲自送上门去。在这个仲夏的节日里,大家一起给云筠放了一天的假,算是对她半年来工作的感谢。小林夫妇说是假期去京都求个签,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

“这一周可以不用画了,休息一下。”小林先生临走戴帽子的时候对我这么说,“不过,要加油啊林君,雅子小姐是个好女孩。”夫人在一边捂着嘴笑着,眼睛弯弯的眯起来,依然是很好看。

五 八条的世界没有的事情

“干杯,生日快乐。”

“谢谢。”

这晚上我把云筠约来家里陪她过这生日,可以算是很安静的生日了,两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吃盘子里的东西。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不敢问出口,怕问出口来得到的仅仅是沉默和尴尬的场面。

“原,原君真是个风趣的人。”

“他是我继父。”云筠喝了口高脚杯里的Pisco,40%酒精含量的餐前葡萄蒸馏酒颜色很淡,透过酒液看到她有些迷离的眼睛,“今天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离开了之后,我母亲把我带来了这里,原君就是我母亲的丈夫。跟着母亲在东京生活了三年,干的工作跟原来一样是酒吧的驻唱女,不过这里没有警察来捣乱。来到神奈川县打算接下继父店面的时候就碰到你了。”

看来她还是没能明白在酒吧驻唱的女孩并不违反法律,无论是在中国还是日本。

“说这些都是没用的!”我下定决心攥住了云筠放在酒杯旁边的右手。

“给我一些时间,我能给你你想要的!”

她出乎意料的没有挣脱,任由我攥着她的手。烛火微微的亮着,蜡慢慢的融化着,让烛头看上去狼狈不堪。

“我们都是被人忘记的人,注定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被父母亲人宠爱、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们要为了生活努力奔波尤其是在属于别人的国度。正因为我们是特殊的,我们是没有依靠的,要像芨芨草一样生活。”

“去河边走走吧,雅子河边。”

“雅子河?”

“是啊,就是我这么长时间天天去画的那条河,当我刚刚来到这儿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它,给它起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名字,没想到跟你的新名字一样。”

这个小镇的仲夏夜凉爽怡人,我躺在月光照亮的河堤草坪上让富士山上铺展下来的空气充分的进入肺里。云筠就躺在我的右手边,今晚她醉得很厉害,Pisco喝完之后又喝了一些当地特产的清酒,现在传来的只有均匀轻微的鼾声。我一直到睡着之前都在这样想: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也是很美好的啊。

第二天清晨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笑着回家的时候看见信箱里多了一个大包裹,我顺手拿出来看了收信人,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赫然写在灰黄的牛皮纸上:

小林重悟先生敬启

我的手不知道是否还是因为寒冷而颤抖,心心念念的偶像居然就是收留自己的小林建三先生。现在回忆起来,所有的人都称呼他为“小林君”没有人叫他的名字。这便奇怪了,既然跟镇子上的人们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不直接叫名字。这让我稍稍有了点儿被欺骗的感觉。

“呐,给我看看你的画。”云筠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心中有了对策一般命令我。

“哦,好。”

我把之前所有的练笔包括比较成型的画都放在小林先生的工作间里。包裹被我放在之前放信的角落里,而云筠进门之后径直取出几张上色之后完成的画作,主题无一例外都是雅子河。注视和比较之后稍稍抬了头,用手指给我每张画的左下角。我并没有将之前上交的作品要回再看的习惯,顺着云筠的手指,我看到一个更加熟悉的图案,我之前看过所有小林重悟先生的作品都要有的符号,那是他每张画上一定会标注的象征自己身份的签名。可是现在这签名却标在我的作品上。

我完全可以想象出发生了什么事,这半年来我替他都做了什么。坐在地上看着满屋子的雅子河的画像,它们就是我的希望,可他们现在不再属于我了。

一瞬间,之前一夜的美妙,和蔼的老师,友善的邻居,全部破裂了。刚刚还算暖和的光芒一下子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黑洞吸的一点不剩。

“你干什么!”云筠看见我拿过刚刚放下的包裹发了疯一般撕扯包裹在外面的牛皮纸。

我没说话,把包裹打开,是一本刚刚发行的画册的样刊,我猜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还是翻开了。里面熟悉的雅子河的身影一幕接一幕,只不过左下角的签名变得不认识了,它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食客,用工具撕扯着我,把肌肉嚼碎、骨髓榨干。

云筠把画册收起来的过程中,我一直安静的看着,不知道做代孕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自己的骨肉轻而易举的改名换姓成了别人骄傲的资本。

“你好,有没有人在家啊。”楼下玄关出传来了陌生人的拜访声音。

“有的,马上就来。”云筠起身去到楼下。

来到的绝不是好消息。

银行的工作人员跟我们说明情况,小林重悟先生欠下的房贷由于没有经济来源一直没有还清,按照法律程序,银行要把房子收回。

“也就是我不能再住这儿了,是吗?”我把相关合同递还给对面那个稍高一点的银行工作人员,他把合同放回包里。

“直接一点说,是这样的。不过如果你还没有找到下个一落脚之处的话,我们可以宽限七到十天。”

“谢谢,不过不必了,我找个落脚的地方容易的很。你们明天就可以来拿走钥匙,如果能留给我一点收拾行李的时间的话。”这活我并没有说错。

“那当然没有问题,您太客气了。咳,说实话,我干这个工作时间不短了,像您这样痛快的人还真是不多见,让我们节省了很多时间和心思。”

“不必客气。”

六 光芒始终都在

“那,林炫,我好想有你家这样亮堂堂的屋子呢。”

“你喜欢亮堂堂的房子?”

“做梦都想着。”

“那我就为你盖一座很亮很亮的房子,我们两个还有外婆一起住。”

“真的啊,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我们拉勾。”

外婆、屋子和希望,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云筠又回到了忙忙碌碌的样子,可我又要远离她了。早晨在邮局查黄页时,手边挂着新的报纸:小林重悟凭借对神奈川县光之谷里面的一条河长时间细腻描绘整理出版了新画册,其收录的多篇画作延续了他开创的光线画派的风格并且手法上有较大提升。诸多业内人士本认为小林重悟由于年龄偏大而退出画坛,没想到竟是为新作而蓄力。另外,由于画册的热销,很多家庭都表示出了下个假期要去神奈川县光之谷旅行的愿望,这无疑对经济危机下的旅游业起到了正面的推动作用。小林重悟本人现定居京都,传言下一个重点就是那里。

东京市—南船场—一丁目—16号。

我填写好行李的邮寄的相关表格,看着工作人员把我所有的家当打包送进成堆的包裹里面。这时候云筠有没有歇一歇呢,有没有看到我从窗户外丢进去的告辞信呢。从邮局往电车站走的时候故意绕开了飞行亭,也绕开了“一步一步”居酒屋。

要到小镇的电车站要通过一个平交道,就是小镇唯一的那一个。今天踏上去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踏上去了吧。我坐在枕木上看着前方,没有电车驶来,只有一侧的林和另一侧紧凑的房屋。不过脚下传来的震动和两侧缓缓降下的平交道告诉我马上就有电车过来了,我却一点也不想站起来离开,内心就是这样想的,冷静而且清醒。电车的车头刚刚转过了一个弯就离我坐的位置很近了,我安静的闭上眼睛,耳朵里还清晰的传来电车紧急制动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我如果离开了,是不是云筠可以少担心一个人,减轻一些负担呢。

“你这个混蛋!”

血液溅满了电车的车头,往下流的时间也很长,真像花开一样,缓慢而美丽。

半年后,镇子上还是平静如初,电车在平交道降下来的时间里平静的驶过小镇。人们都平静的过着日子,不过当你走过飞行亭时会发现,当地的人会把一株野向日葵或者任何一种向阳开的花放在门前。纪念为了救一个落魄学徒自己被电车轧死的雅子小姐。我穿着半年前的衣服,吃着超市下午四点半分发给流浪者的快过期的食物。富士山区的天气跟其他地方不同,冬天来的迅速而猛烈。一个小学生样子的男孩儿把一株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放在大家放花的地方,他已经穿上了绒衣和长裤。

“哥哥,你不献花吗?”他看见站在对面的我,跑过来问我。

“不,我不献。”

“为什么,学校里的老师告诉我们雅子姐姐是为了同伴而献出生命的英雄。”

“是啊,她的确是英雄”

“雅子姐姐喜欢光,所以我们都献一些向阳开的花,她肯定会喜欢的。”

“你说的没错小弟弟,不过雅子姐姐很讨厌我的,所以我不能去献花。”

“讨厌你?”

“是啊,我最后一次见她,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这个混蛋!’”

我抬头看着大片大片飘动的云,阳光被遮挡着,总不能朗照,但是幸好也从未消失。对,光芒始终都在。

我在雅子河岸边的空地上用木板建了一栋很简陋房子,我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大功率的灯泡,并把它们密密麻麻的嵌在房子里的每个角落。每个晚上,我都会打开所有的灯,打开所有的窗,让富士山上吹下的风和一切美好的有关我的爱人的记忆飞进屋里来。然后躺在房间中央,光芒完完全全笼罩的地方,这里会让我的视野变得炫亮一片,我努力保持一直睁着眼睛,这样可以让周围模糊的快一些。每当这时,我都会看见云筠躺在自己身边,笑着伸开双臂,在翩翩飞舞的光芒里左右比划着什么,又转过头轻轻的对自己说着:

“嘿,瞧,光。”

后记:我是在2011年8月在日本神奈川县箱根市的旅途中听说了一个关于一对中国情侣在日本的故事,经过朋友漫长的翻译,我才得知了故事的大概。一同听这个故事的人们都唏嘘不已,纷纷追问那个盗取了林炫画作的小林重悟有没有得到惩罚。讲故事的人是个日本年轻的背包客,他回答说,因为没有证据,就算被逮捕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不过他又说听故事的报酬是把这个故事再讲给更多的人听,这样也算是对那人的惩罚。我这么觉得,无论谁偷去了林炫的画,雅子河和它周围绚丽的光会一直都在,“飞行亭”前面的花会一直不断,留下这些这比任何的惩罚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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