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读千岛54 浪岗岛，碧波携来的梦中高岗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碧波语落 音乐： Various Artists - 芳香疗法心灵音乐-莲花

                       一

 睡梦中经常出现同一幅情景，一个僻远的偶尔住人的小岛，不见霓裳而有浪舞，不见凤鸣而有高岗，她熟悉又陌生，清晰又紊乱，遗世独立又神秘莫测。我驾着渔舟走进她，像走进了《山海经》中的某个小方国。在梦境中，我一次次地验证并提醒自己这是我曾经抵达过的地方，有时醒来，我也自信满满地认为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离开捕鱼郎这个角色已经23年了。前几日在同学微信群里发来的几张浪岗岛风景照，又勾起了我的梦境。

 梦境中的小岛是不是浪岗岛呢？我翻出了2004年11月写的一首致浪岗岛某无名礁的小诗，诗的题目是《就像领略一个在陡崖上临风独立的裸背者》，其中有两节是这样的：    

     苍远的崖缝中挣扎着的生命

     孤独而无人理睬

     除了鸥鸟的爪痕和吟蚊的枯尸

     以及海风的心事

     涛声穿越每一汛网结

     谁在漏网之鱼的躯干上寻找太阳

      …………

     我掰不开石棱上爬行动物的密码

     却妄想剖开你秉天承地的禀性

     就像领略一个在陡崖上临风独立的裸背者

     头顶和脚下一样伤痕累累

写这首蹩脚的海洋诗时，我并没有亲足踏上浪岗岛。写诗的冲动，来自海钓者从浪岗岛带来的一张张海钓照片，也来自1990年某个风起9级的寒夜。那一夜，我所在的渔船浙定渔10112船，在颠簸中驶近浪岗岛，落拱避风。黑魆魆的浪岗岛在寒风中呜咽、颤抖，她敞开母亲般的怀抱，拦截了冲向她身后渔船的每一缕狂傲的肆虐。

浪岗。浪岗。我喃喃自语。如梦如醒，如诗如画。

（

以上两图，郑学军友情提供）

二

无风三尺浪，有风浪过岗。

渔谚是民间最生动的语言。我的浪岗岛就是这样由谚语演绎为岛名的。就像创世之初，天神标注了她赋予了她，给了东海一个毫无违和感的句读。

浪岗岛——天神掷在北纬30°26′，东经122°56′的几个标点，距离沙雕故乡朱家尖岛42海里，距离诸岛之尽嵊山岛17海里。行政区域上她属嵊泗县嵊山镇所辖，但由于靠近中街山渔场尤其是靠近普陀区的东极镇，浪岗岛实际上很多时候是东极渔民和海钓发烧友的活动基地，他们采螺钓鱼攻淡菜，过着逍遥自在的桃源般的生活，成了浪岗岛新一批没有注册的岛主。

我相信，唐高僧鉴真在东渡日本时是不止一次经过浪岗岛的，一千多年前他就朝着她闭目合十，想象着这座岛与某位菩萨的关联。他或许也曾想靠近她，甚至上岛，但是狂浪劈头盖脸地罩住整座岛屿，他只能禅意地悟，禅意地释。于是，他把浪沟浦、狼港和狼山的海岛地名传递到了千年后的今天。《中国历史地图集》和宋宝庆《四明志·叙山》均称浪岗山为狼港山，元大德《昌国州志》称浪港山，清康熙《定海县志》称浪岗山。远看浪岗，还真有点像一条狼葡伏于海上；近看浪岗，处处狼崖犬岩，古人称之为狼港果不失其形象。

（郑学军友情提供）

海风吹来，迷雾散去，中块、东块、西块三块岛出现在我如梦如幻的记忆中。其中西块海拔最高 96米，像一只巨大的乌龟，静卧于海面上。中块岛面积最大近3平方千米。北部高，中部略低，西部平缓。靠船上岛的固定码头在中部西侧，可避东南风和西北风。东侧也有登岸点，可靠小船避西北风。东块岛面积最小，海拔最低。

简单的浪岗三块山，聪明的舟山渔民怀着吉祥的愿望，把“块”字写作“奎”字。奎是二十八星宿之一，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一宿，有星十六颗。《庄子·天文书》说西方十六星，象两髀，所以叫奎。奎星主文运，皇帝的御书、神仙的手笔可以称奎章，文人荟萃的地方就叫奎垣。虽只是从地名上讨个巧，而三奎荟聚，确是添了不少的文雅！

传说很久以前，这里没有山。海浪拍天直冲内陆，海龙王驾着巨鲸，常到内陆掠宝。天上的四大金刚，跳进海里阻挡海浪。龙王大怒，掀起各种恶浪冲击四大金刚，从太平洋奔腾而来的海浪，在这里撞得粉身碎骨。后来，有个金刚吃不起苦，偷偷开溜了，只剩下这三座山，扼守东海门户。

在浪岗与海礁之间——我用视线勾连——那不是传统意义上嵊山渔场四大渔汛的主要捕捞海域吗？于是，渔谣又唱曰：“海礁浪岗来挑担，带鱼会发交交乖；渔场指导船甚三（使劲）喊，渔船快眼来......”。

浪岗岛没有固定居民，据《定海县志》记载，很早以前，这里曾有二三十户人家。因为岛小浪大，又是海盗出没的地方，后来都跑光了。所以，又有一首民谣唱道：“浪岗三块山，上山十万难。家里有稀饭，不上浪岗山。”

与舟山的其它海岛一样，浪岗岛也有一座很小很小的“浪岗兄弟庙”。传说有兄弟两人，冒着风浪到浪岗岛。一天黑夜起了风暴，好多渔船被刮到浪岗岛前触礁沉没。兄弟俩于湿滑的礁石间，将落水渔民一个个背上岸来。当哥哥把最后一个落水者救上后，自己精疲力竭，一脚踩空，跌进海里被潮流氽走。弟弟痛不欲生，不日便死在浪岗山。渔民们出钱建庙，纪念这对好心的不知姓名的兄弟。庙里长年放有一袋米、一包火柴，供上岛来避风渔民救急。谁食用后，日后便由谁负责补上。

                    三

2005年的春天，记得是4月16日凌晨，我随同来自北京、青岛、宁波、台湾等地30余名海钓发烧友，乘坐航速18节的“大洋海钓1”游钓艇，从朱家尖漳州湾大洋海钓俱乐部码头出发，挺进舟山最东北边缘的浪岗岛。浪岗岛是此次海钓活动的第一站，晨5：00抵达目的地，钓手们分散到浪岗的各个角落，选占最佳钓点。不一会，晨曦燃红了海平面，旭日东升。钓客们迎来了一个海晏波宁、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浪岗岛是东海最外围之边缘小孤岛，附近海域主产贻贝、紫菜、牡蛎、黄鱼、乌贼等。神奇的岬角、崖礁造就了众多钓位，可同时容纳至少100名钓手，可谓舟山良好的天然海钓基地之一，更是海钓发烧友的梦幻钓场。主要钓品有黑鲷、黑毛、石鲷、真鲷、鲈鱼、虎头鱼。

我是海钓初体验者，与陪钓的浙江大洋海钓俱乐部的两位帅哥一起在清波荡漾的码头边玩钓虎头鱼。阿顾真象一个职业高手，刚抛下竿就有鱼儿上钩。而且，那潇洒的抛竿动作，逗得第一次执竿的我艳羡不已。相形见拙，我一次一次地学抛竿，每次总是抛不远，好象涌浪还要把钓线往礁边拽，好几次挂钩。换了二枚鱼钩、三个腊柱，最后总算找出点感觉来了。抛竿过关，接下来就是如何分辩鱼叼饵的感觉，听胡兄说，现在的鱼儿越来越有灵性，喜欢跟你玩心理战，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嫩手。果然被胡兄言中，有时似乎只是鱼儿触碰了一下钓饵，所以不急着提竿，可是傻等着再也不见有动静，原来早就让鱼儿美餐了一顿；有时明明感觉鱼儿咬住了钓饵，急忙收线，结果空空如也。

钓鱼需要耐心，需要慢慢琢磨，需要人、鱼、饵之间反复的沟通，需要透过缓缓涌动的潮流，达到人性与鱼性的默契链接。人在诱惑鱼的同时，鱼也在诱惑人，谁把握好了自己的角色，谁就是赢家。感谢老天爷给了我的沉静和耐心以回报。在似提非提的犹豫中，我终于抓住了一次机会，钓上了有生以来第一条虎头鱼。

虎头鱼并不大，但是给我的喜悦和信心无与伦比。好象虎头鱼都是成群结队的，三个小伙子不断地提上鱼来，不到半小时，就有20多条收入网瓤中，我成绩虽然最差，但也收获了八条，已足以引以为傲的了。

那天是农历初八，潮流不太作美，有些钓位战况平平，但美丽的浪岗还是赐给了钓手们不少2斤以上的真鲷、鲈鱼、鲻鱼、花鲷、黑鲷。

我们提着鱼获来到一个姓郭的岛主家里，所谓家里，就是原先驻岛部队的指挥部。热情好客的岛主夫妇帮我们搞了盆红烧虎头鱼，又捧出新鲜美味的淡菜、佛手、藤壶等邀请我们就餐。我们和郭岛主一起呷着黄酒，听着郭岛主娓娓道来的关于浪岗岛的神话和故事，一切都是那样让人陶醉，真想留在岛上过足做岛主的瘾。

四

 浪岗岛中块岛上留有许多废弃的坑道井、防空洞和数排营房，见证并述说着1952年到1983年期间这个弹丸之地曾经驻军，是祖国的海防要地。这让我的目光变得神圣。

1956年8月23日，美军一架巡逻机被我空军歼灭，坠落于浪岗岛附近海域。8月25日，耀武扬威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从日本、关岛、菲律宾等地的海军基地集结兵力，明目张胆在浪岗山海面搜索了10余天，无功空返……

岛上曾有一个岸炮营和一个观通站，最多时有近500名年轻军人，将热血和青春奉献在此，将这座荒岛打造成了一座钢铁堡垒。谁能想象，如今那几座冰冷生硬的水泥建筑的炮台坑道，曾担负过多少青春的庄严和温暖的责任。

老渔民曾跟我说，在过去，渔船上的收音机、鱼探仪坏了，渔民们便会靠上浪岗岛，交与部队同志修理。部队同志知道渔业生产的迫切性，急渔民所急，往往尽力在第一时间修理好。在渔民与部队同志热情的握手中，海和岛之间洋溢的是温暖如春的军民情怀。

谁能说，这里的每一间营房，每一个坑道，每一间瞭望台，蕴藏的不是一个无比寂寞却无比荣耀的故事？谁能说，这里的每一颗小花小草，每一缕阳光，每一块石头，展露的不是一个无比虔诚又无比丰富的表情？大海一如既往喧腾着，小岛谢幕了她曾经的岁月曾经的硝烟，却谢幕不了她遗世独存的姿态。

春光中，沿着之字形的石阶漫步浪岗，视野所及，满岛都是烂漫无比的油菜花，以及直吻你鼻孔的醇郁的花香。偶尔还有少量人工种植的小松树，在拂过山岗的海风中，应和几声天地物语。低矮的植被中，一种可能叫荠艾的药草伸张着草辫子，寂寞又羞涩地与久违的你我呢喃几声。在通讯塔的附近海岬上，我又见到了仙人掌和水仙花，不知是野生的还是当年驻军留下的种子。

 野葱。发现一束野葱是意外的惊喜。舟山人习惯在野外采摘野葱，回家炒个鸡蛋可以满室生香。据说，当年凉拌野葱曾经是浪岗岛上的美食。岛上驻军的食物是从沈家门运来的。有时遭遇风浪大，补给船出不来，有时即使出来了由于靠不了岸，又开了回去。部队食堂里就会连续多日只能吃酱油拌饭，此时，如果有野葱切一把，拌在米饭里，就是最好的佳肴了。我也采了一把，带回了家，洗、切、炒，亲自掌勺，下饭。和家人一起嚼着下饭，家人都说香。是的，很香很香，心里更有一丝咸咸的，涩涩的味道。

1996年，测量兵出身的岱山县文化宫黄光椿老师，以浪岗岛驻军的军嫂探亲故事为题材，创作了小品《军嫂情》，2008年被改编为《军嫂上岛》，搬上了央视春晚的舞台。一座海拔不到百米的浪岗岛，却缔造了最文化的精神高岗。

东海深处，烟波浩渺；海隅孤岛，风浪为伴。

多少海色涛声，多少蔚蓝海天，一直在我梦中反复出现。

碧波携来的梦中高岗，就是浪岗岛。

（2005年4月22日初稿，2017年3月2日补充）

孙和军海洋历史文化工作室

微信号：15905801619（欢迎转发转载   敬请注明出处）

孙和军。网名海山坐忘。舟山自由岛民。已出版海洋历史文化散文集《走读千岛》系列五部。人物传记《复滃风云》。诗集《蓝色图腾》。随笔《坐忘斋笔记》。与人合作编著《西方人眼中的近代舟山》《海上门户舟山》《东极之光》等。编著《画说新城》《金塘印迹》《流韵白泉》等舟山各地人文历史类书籍30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