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第一大湖洪湖的水灾之困

以百里洪湖而得名的湖北洪湖市，今年再遭洪水威胁。

据洪湖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以下简称“洪湖市防办”）通报，截至7月19日19时，七轮暴雨造成洪湖农作物受灾面积81.6万亩，受灾人口34.6万人，转移安置7747人，直接经济损失15.1亿元。

洪湖市位于湖北中南部，地势低洼，江汉平原四湖流域的降水，基本上都会汇集于此，再排入长江。一旦区域降雨量大，洪湖境内就有内涝危险。而作为湖北第一大湖泊，洪湖占据整个洪湖市三分之一的行政面积，区域调蓄功能极为重要，防汛难度也非常大。

洪湖市地势低洼，河网密布，湖泊众多，防汛压力大。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图

饱受水灾之苦的洪湖市，过去流传“十年九不收”的说法。7月19日下午，洪湖市防办副主任王彦武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每年到汛期，洪湖都会遭受水灾，“只是大和小的问题”。

王彦武说，今年汛期，洪湖境内的长江、洪湖、东荆河等五大流域全部超保证水位；7月12日至今，洪湖一直超保证水位，这些都是历史第一次。得益于江堤、湖堤加固加高以及科学防汛，今年的受灾情况相比过去的大洪水年份较小。

根据今年的防汛情况，王彦武认为，遇到特大洪水，洪湖市的排水能力还不够，应再建外排泵站，提高外排能力；要继续补短板，部分湖堤、江堤进一步加高加固。

澎湃新闻了解到，在洪水期，长江水位高于洪湖，洪湖无法向长江直接排水，高度依赖泵站。

7月12日，洪湖市启动防汛一级响应。目前，洪湖市已上防汛堤段530公里，3.7万人奋战在防汛一线。据王彦武估计，洪湖地区预计7月21日出梅，洪湖水位最近几天会有所升高，预计23日升至27.19米，“23日可能是个拐点，之后水位逐步回落”。

洪湖里的水草被吹至岸边，水草有一定的挡风功能，使岸边的风浪没有那么大，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护湖堤。

从武汉辞工回家护堤

53岁的夏美兰在武汉亲戚开的店里打工，每月工资有4000元。7月5日，微信群传来消息，“水快到淹到门口的路上了”，老公也跟夏美兰说，“能回就赶紧回来吧”，夏美兰没有犹豫，马上辞工回家。

夏美兰的家，在距武汉100多公里之外的荆州市洪湖市滨湖街道杨嘴村三八湖组，就在百里洪湖的边上，她5日当天就到家了。

三八湖组得名于三八湖渔场，据当地村民介绍，1958年，女党支部书记肖创香带人修建了一段圩堤，形成渔场，因干活的多是女性，渔场被命名为三八湖渔场，这段圩堤也就是6.1公里三八湖堤的前身。

如今，三八湖渔场有鱼塘8800亩，是周边5个村1400户村民的钱袋子。滨湖办事处三八湖垸防汛指挥部工作人员曾令发表示，这片鱼塘是高产值鱼塘，养的多是螃蟹、小龙虾、桂花鱼等，一亩鱼塘需投入4000元以上，毛收入1-1.5万元。

“保护三八湖堤，首先是为了保护这片鱼塘。”曾令发说，若洪湖水漫入鱼塘，不仅一部分鱼会跑掉，虾蟹等因不适应新的水位环境，会批量死亡。除此之外，周围数个村庄的不少房屋都有被淹的危险。

因水草能挡一定的风浪，为了保护湖堤，三八湖堤驻守的村民根据经验，把湖中的蒿草排拉至岸边。 董悦、朱清元 供图

三八湖堤守卫战自7月5日晚打响。滨湖办事处三八湖垸防汛指挥部副指挥长李启武说，5日晚，当地开了紧急会议，要求马上组织人员、机械设备上三八湖堤，第二天就要清障除杂，清除湖堤上的杂草。

根据要求，三八湖组需出200人去守2.5公里的湖堤，但该村民小组只有108户497人，仅能勉强凑出约150人的男性青壮年，于是女性也上阵了。杨嘴村妇联主席雷义是三八湖组人，她说，这里有妇女上阵抗洪的传统，叫“娘子军”，如上世纪80年代发洪水，当时男女老少都上场了。

据雷义介绍，6日，三八湖组投入到护堤中，成年女性都来了，临时决定从中抽出年轻力壮的30人，成立女子突击队。夏美兰也被选中，这支女子突击队年龄最小的34岁，最大的54岁，平均年龄45岁。

“乘风破浪的姐姐”

7月6日，洪湖水位突破设防水位，之后一路上涨，于12日超过26.97米的保证水位。水位最高时达27.13米，至20日仍在保证水位以上。

19日下午，澎湃新闻走访发现，因湖堤压力大，堤上的水泥路面不少裂开，大型车辆无法通行；洪湖水位比三八湖垸内的鱼塘水位高，二者相差接近2米。

由于承受巨大压力，湖堤上的水泥路很多已裂开，无法通行大型车辆。

据曾令发、李启武介绍，洪水水位一度比鱼塘高2.8米，二者水位差太大给湖堤造成巨大压力，只得“灌水反压”，把部分洪湖水抽进鱼塘，以缩小水位差，但这也有一定的负面效应，临近湖堤的鱼塘因水位快速上涨，部分蟹虾会死亡。

为减轻湖堤压力，缩小洪湖和三八湖鱼塘的水位差，需抽洪水进入鱼塘进行“灌水反压”。由于鱼塘的水位发生变化，鱼塘里的水草会烂，部分虾蟹会死亡，需要及时清理。

为了保卫三八湖堤，7月9日，解放军某旅的300名空降兵前来驰援，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筑子堤”，即在湖堤上临洪湖的一侧，用装满土的袋子码起一道“防水墙”。经过4天的抢险，6.1公里的子堤建好了，最高的堤段码了五层，约有70厘米高。

经过4天抢险，在军民的合作下，6.1公里的三八湖堤都加上了子堤。

除了建子堤，另一项重点工作是排除险情。三八湖堤最严重的险情出现在7月10日，一处背堤面出现直径约15厘米的管涌，且管涌的位置很低，在水底下，这些都是十分危险的信号。打桩，围堰，填黄沙、石子……经过4个小时的紧急处置，这处险情才被排除。

7月10日，三八湖堤的背坡面出现一处管涌，且管涌的位置很低，在水底下，这样的管涌最为危险，经过4个小时的处置，才排除了这处险情。

三八湖组负责2.5公里的湖堤，这段湖堤建子堤所需的土袋，由雷义所领导的女子突击队提供。雷义说，除了日常巡堤，她们30人主要任务就是把土装进袋子里，再用车把土袋运到湖堤上，“最多时一天要装上万袋”。

19日下午，队员们仍在小雨中进行装袋作业，雷义表示，虽然子堤建好了，但部分区域可能要加高加固，得提前多准备些土袋放在湖堤上，以备不时之需。

女子突击队的故事被报道后，引起广泛关注，雷义、夏美兰等30人被赞为是“乘风破浪的姐姐”。年过五旬的夏美兰以前做过劳力，体力上能跟上。她说，大家都在三八湖有鱼塘，像她家就有30亩鱼塘，保护湖堤就是保护自己的家园。

由于男性青壮年少，三八湖组的女性也上阵抗洪，她们成立30人的女子突击队，被媒体称赞为“乘风破浪的姐姐”。

澎湃新闻了解到，今年汛期以来，洪湖市多处湖堤遇险，已开展多次大型护堤战斗。

7月以来，位于洪湖市东北部的沙套湖水位上涨，7月9日超过保证水位0.42米，湖水倒灌，危及千人村庄。干部、民兵、村民等3000余人以及200余名驰援空降兵一起守堤，于7月9日筑起一条16公里的子堤。

在洪湖湖堤方面，除了三八湖堤，18.3公里的洪狮大堤也曾遭遇险情，出现脱坡、渗水洞、管涌、大面积散浸等，危及2万亩良田、鱼塘以及6000余名群众。在军民的合力下，洪狮大堤的部分低洼处也顺利筑起了子堤。

洪湖的风浪大，“无风也有三尺浪”。气象部门预测，18日晚洪湖地区有6-8级大雨和暴雨。当晚，洪狮大堤、三八湖大堤均严阵以待，仅洪狮大堤就有2000余人集结，一起迎战风浪。

这一晚是一场苦战。三八湖堤、洪狮大堤的部分段面均出现了大风浪，直接扑向湖堤，威胁子堤、主堤的安全。夜色下，冒着风雨，有守堤人员排成人墙撑起彩条布，以此挡住扑向湖堤的浪水。

相比15日最高水位的27.13米，洪湖水位已有所回落。“自7月12日至今，洪湖水位一直超保证水位，大堤的压力很大，这个时期反而容易出现问题。”李启武表示，现阶段也不能松懈，一方面要加强巡堤，及时排除险情；另一方面，新一轮强降雨会带来水位上涨，防汛工作远没有结束。

预计23日出现拐点

洪湖的面积超300平方公里，占整个洪湖市行政面积的三分之一，被誉为“湖北之肾”。洪湖市也是革命老区，是《洪湖赤卫队》故事的发生地。

洪湖市河网密布，湖泊众多。独特的水文自然条件，让洪湖人饱受水灾之苦，过去流传“万里长江，险在荆江；400里荆江，险在洪湖”“十年九不收”等说法。

洪湖市防办副主任王彦武直言，每年到汛期，洪湖都会遭受水灾，“只是大和小的问题”。据澎湃新闻了解，最近三十年内，1996年、1998年、2016年和今年，洪湖市都遭遇了比较大的水灾。

一位荆州水利系统的业内人士表示，洪湖市位于荆州市东南部，地势很低，上游地区的河流、湖泊（如长湖）的雨水都会排向洪湖市，一旦这片区域发生强降雨，洪湖市就有内涝的危险。

澎湃新闻了解到，在洪水期，长江水位高于洪湖，洪湖无法向长江直接排水，高度依赖泵站，靠水泵把水抽出去，这导致洪湖市的外排能力一定程度上受限。

对于今年汛期的特点，王彦武总结说，洪湖境内的长江、洪湖、东荆河、洪排河、下内荆河等五大流域全部超保证水位；7月12日至今，洪湖一直超保证水位，这些都是第一次。背后的原因是，自身降雨量大，来自上游地区的水量也非常大，二者有叠加效应。

据洪湖市防办通报，截至19日19时，七轮强降雨共造成洪湖市农作物受灾面积81.6万亩，其中绝收8.2万亩，鱼池受灾面积30多万亩，有42间民房倒塌，受灾人口34.6万人，转移安置7447人，需紧急生活救助人口14649人。全市直接经济损失15.1亿元，其中农业损失11.5亿元，工矿企业损失2.7亿元，基础设施损失8050万元，公益设施损失129万元。

据王彦武介绍，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不是洪湖的周边，而是洪湖市北部的乡镇，由于当地下雨量大，内河排水能力有限，大量农田、鱼塘被淹。

洪湖最高水位由上世纪90年代创造，为27.19米，今年已经接近历史最高水位。王彦武表示，相比2016年，今年整体受灾稍微轻些，一是江堤、湖堤加固加高了，如去年把洪湖30公里的围堤加高到28米，使全长94公里的洪湖围堤高度全部达到28米，再是防汛调度更加及时、科学。

对于后面的防汛形势，王彦武表示，洪湖地区预计7月21日出梅，不再有强降雨；因最近几天有降雨，考虑到上游地区的排水，洪湖水位会升高一点，预计23日水位达27.19米，而且23日可能是个拐点，之后水位逐步回落。

“（拐点后）如果是晴天，最理想的情况下，也要2-3天退出保证水位。”王彦武说，暂时没法预测汛期会持续多久，后面的防汛仍需要全力以赴。

水利人士建议提高外排能力

“怎么提高洪湖的防汛能力，是多年来的命题。”前述荆州水利系统业内人士表示，300多平方公里的洪湖，枯水期蓄水量约三亿立方米，高水位时达七、八亿立方米，正常情况下水位在24.5米左右，蓄水量有五亿立方米。而且，洪湖并不深，正常水位时，其平均深度约1.5米。

该业内人士说，理论上，由于泥沙沉淀，洪湖的湖床会越来越高，但大规模清理湖底的淤泥并不现实，工程量太大，更为实际的方式是加固加高湖堤，加强保护洪湖生态，如退田还湖、退垸还湖，并提高其外排能力。

位于洪湖市北部的高潭口泵站，13台泵机24小时运转，把水抽排至东荆河，再由东荆河汇入长江。该泵站是洪湖境内最大泵站之一，也是洪湖市外排的重要出口，日均排水量达2700万立方米，相当于一天排出了1/4个武汉东湖的水量，20天左右就能排掉一个正常水位下的洪湖水量。

今年汛期以来，洪湖境内的高潭口泵站已经排掉近8亿立方米的水量，相当于一个洪水期的洪湖水量。

荆州市高谭口水利工程管理处副处长杨俊说，高潭口一站有10台泵机，正常情况运行几台排水即可；今年汛期，一接到调度指令，就直接开了8台，并很快10台全开；为了防汛，在建的高潭口二站也随后投入战斗，3台泵机都开了。

数据显示，自6月12日至7月19日，高潭口一站、二站共排水接近8亿立方米，相当于排掉了一个洪水期的洪湖。

19日晚，水位一度逼近高潭口一站连轴层于进口检修闸门之间的通道，危及整个泵站的安全。杨俊强调，目前，泵站自身也“外洪内涝”，所承受的压力很大。2010年，因相似的“外洪内涝”，泵站被迫停机三天三夜。

荆州市高谭口水利工程管理处处长张爱国表示，洪湖地区的排水比较依赖泵站排水，尤其到了洪水期，长江水位高于内河、内湖的水位，很多水闸没法往长江排水，只能关闭，这时泵站的作用就非常重要。

根据今年的防汛情况，王彦武认为洪湖自身排水能力还不够，不足以应对大的洪水期，因此建议再建外排泵站，提高外排能力，并继续补短板，进一步加固加高部分湖堤、江堤。

对此，张爱国表示，洪湖境内泵站的排水能力已经很高，如高潭口泵站开机10台流量为233 m/s，新滩口泵站开机10台流量224 m/s，足以应对正常年份的排水量，若遇到特大洪水，如今年50年一遇的洪水，可能排水能力还有所不足。这种情况下，是否要建更多的泵站，值得商榷。他也表示，毕竟泵站的投入非常大，若平时多数时候都闲置着，收益也没有那么大。

长江2号洪峰预计22日会抵达洪湖市境内的长江，届时与长江相连的东荆河等内河也会水位上涨。张爱国说，正常情况下，泵站的排水不会受到影响，但若长江水位太高了，导致泵站出口处水位过高，超过泵站的安全运行范围，也会影响到泵站的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