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钓鱼技巧 > 海钓技巧

张鸿度 | 东门记事(4)

海钓技巧钓友圈2023-06-26 23:22:26A+A-

事 

鸿

    小镇的街巷河道,为小镇的经济发展提供了充足的空间和宝贵的机遇。而我们的先人就是沿着这些纵横交错的街巷,内联外接、艰苦创业,逐渐形成了包括农产品加工业、手工业、商业、建筑业、运输业、生活服务业等在内的百业兴旺的局面。与此同时,小镇还聚集了与各行各业相适应的消费人群。由于产销对接、物流通畅、供需平衡、人财两旺,小镇的经济日见繁荣发达起来!

 然而,历史终是曲折的过程。由于天灾、战乱以及经济结构变化等复杂因素的影响,任何经济体不管大小,都会经历兴衰枯荣的变化;任何亲历者对历史场景的描绘,都只能是跌宕起伏的历史长河中短暂的一瞬。因此,我们在这里展现的只能是二十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小镇行业的千姿百态,在一个不成熟少年眼中片断的印象。

 让我们从老百姓日常生活“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叙起,然后再兼及吃、穿、用、行等其他方面。

 柴

 老百姓把柴列为“开门七件事”之首是颇有道理的。因为火的发现和使用,是从猿到人进化的重要环节。而火是离不开柴作为燃料的。

东门人喜欢拾柴。这一方面是当时的生活方式使然,因为多数人家还在使用柴灶,用柴禾烧出的米饭就是香软。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劳动力相对过剩,人们闲来无事,向大山索取掉落的树枝和枯黄的茅草,用来烧饭取暖或卖钱补贴家用,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记得在后马路东门染坊后场,有一处自发形成的柴禾交易集市。每当清晨或黄昏,肩挑背扛各种柴草的多为镇郊农民,间或也有小镇居民。熙熙攘攘人流中往往还会看到一个肩背大秤的人四处转悠。这种人被称之为“行家”,就是帮人称重顺便帮助算账的人。帮助当然是有偿的。行家或收取佣金,或把耗不起时间急于回家者的柴禾整体收购后再倒卖。这该是“投机倒把”的始作俑者了吧?当然,这种“投机倒把”好景不长。后来出现了专门的柴禾商店;再后来煤球、煤基取代了柴禾,柴禾交易集市终于被煤球厂和送煤车取而代之了。

再看米和油。东门作为漕运码头和粮食集散地,曾经聚集了大量的粮食经销商。著名的有魏宝源粮行、杨广生粮行, 还有比它们规模更大的金曾泰大粮行。解放后,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这些粮行供应居民口粮的任务就由国营东门粮站承担起来。记得当时东门粮站装卸队卸粮的场景就十分壮观。每当运粮车到,装卸队员们便隆重登场了。为首的汉子人称“葛老大”,只见他和队员们腰扎宽皮带、身佩厚披肩,撘好跳板、做好分工后,随即各自行动起来。车上,由两人搭伙拆线绳、抬粮袋;车下,由七、八人依次直腰下蹲,接粮袋上肩。此时200斤重的粮袋径直落在一个人的肩上。只见这条汉子挺直腰杆,站稳脚跟,一手抓住粮袋口,一脚踏上跳板。跳板开始上下晃悠起来。汉子对此并不在乎,等到步伐跟上节奏,他竟然随之加快了步履。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入、左上右下,像穿梭一般形成一股力的传送带。此刻的装卸队员真的堪比现代健美运动员。只见他们热气腾腾、步履雄健。汗水凝聚在古铜色的肌肤上,即刻又汇集成一串串汗珠滴滴洒落在跳板上。等到登上跳板的顶端,装卸队员一猫腰,粮袋“噗”地一声落地开口,队员抓住粮袋尾部双手一掀,白花花的大米随即汇入一个巨大的漏斗型的粮垛之中。

这粮垛漏斗口有一个可控的闸门。卖米的的时候一拉闸门,大米就像流水一样“哗哗”流了下来。那个时候已开始使用磅秤了,可东门粮站仍可以见到旧时粮行计量的笆斗和木升。记得有一位姓唐的老营业员,他一升一斗地量米,还一五一十地口中念念有词。上得磅秤一称,往往是稍作增减即可成交。这应该是自幼学徒练就的童子功吧!

食油也不由油坊生产和销售了。粮站按计划每个居民每月供应半斤豆油或菜籽油。早期卖油是用大小不一的油端子做量具。半斤油用半斤的端子往大油桶中“咕嘟”一沉,看盛满了以后,提起端子往漏斗里一倒,半斤油就徐徐无声地落入油瓶里。后来,启用了一种类似油压机的装置。预设好半斤的刻度后,只需按下压力把手,半斤油即可交付了。

买粮人小心翼翼地揣好购粮本,抬手上肩扛起粮袋,另一只手提起油瓶,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广

盐和酱醋都是由杂货店销售的。食盐本地并不生产,想来只能从外地转运销售。那时食盐比现在颗粒大得多,除了炒菜用盐,每家冬天腌菜腌肉用量也不少。买盐的时候也没有包装袋,只见店家抓过一张方形的包装纸放上秤盘,往里倒入食盐后称重计价,然后捧起卷成一个圆锥状的纸容器,两边一折再一塞封好口,一个像大粽子一样的袋装盐就可以带回家了。

打酱油或醋也是随用随买、用专门的油端子计量。那时酱、醋都还可以由本地的厂家酿造。例如著名的广生酱园,就是曾为东门大地主兼工商业者杨怀山所有的当地酿造企业。

杨怀山,字广生。在东门左所大街,他拥有众多产业。广生酱园、广生杂贷店、广生粮行等都在他名下。据说在日本东京、神户也有他的生意。

解放后,虽然老广生酱园的生产经营主体已经改变,但原来的门面和后场都还存在。记得酱园门面的南侧有一个斜向的镶满铁钉的双开大门。黑森森的大门不知何故始终紧闭,以至门上积满了灰尘而无人问津。北侧的店面是敞开的,宽大的柜台显示出昔日店家人财两旺的气象。穿过店堂可以看到后场有一个巨大的院子,院子里大大小小排列着几十上百口缸,缸里满盛着经阳光晾晒而自然发酵的豆酱或其它曲种的半成品。院子非常整洁干净,阳光照射下,各种酱品散发出一阵阵令人回味无穷的香气。人们劳碌一天,傍晚到广生买一斤豆酱回家,用煮烂的黄豆或用豆干切成小丁,再加少许红辣椒翻炒,可以做成极佳的下酒菜或拌饭佐料。

 东门的茶叶大都从安徽进货。那时母亲曾在一家茶叶店做过营业员。有时我到店里陪伴母亲,经常看到有安徽来的客商洽谈进货的事。店里经营的品种常有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祁门红茶等。当然也有西湖龙井、福建铁观音以及本地的茉莉花茶等。人们尽可以随心所欲,各取所需。然而,节俭的当地居民更多购买的还是廉价的炒青或茶叶末子。茶叶是一种非常娇贵的物品,保管不善很容易返潮或串味儿。进货的客商告诉我们一种茶叶防潮的好方法。那就是用干燥的白石灰装袋,码放于茶叶桶底部,茶叶在上面放置好后,桶盖经常保持密封状态,这样保管的茶叶常年如鲜。

茶叶买回家需要开水冲泡。当时的居民很少自家烧水,多数人天天依靠专门的茶炉子供应日常用水。东门茶炉子至少有三家。由于地处中街、人流集中,笑园巷口曹家大个子经营的茶炉生意最为红火。记得那是一个分布着大小数口大锅的灶头。戏文中传唱的“七星灶”是否就是那样不得而知。只见灶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如嫌火头不够还可以用鼓风机加力。打水的人们拎着热水瓶,汗流浃背地排队等候。只见曹大个子腰扎围裙,威立灶前。此刻他就像一个众望所归、急待他对局势作出判断和决策的将军。只见他一手端着水端子,一手轮换着掀开不同的锅盖查看水温。有一口大锅水面开始微微抽丝了,有人开始催促起来:“开了!开了!”。曹大将军始终不为所动,非要坚持到水面冒泡、水花翻滚,方才开始掏出令箭、动手灌水。

除了曹大个子茶炉外,高大房巷口还有一家茶炉兼营茶馆。只是里边摆放了几张破旧的木桌,虽然简陋,倒也经常茶客盈门。每当路过,看见里边热气腾腾,人声鼎沸。有人在下棋,有人在打牌,更多的人是在吹牛打诨。小镇人终于也有了一处休闲的好去处。 

 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喝完了早茶,劳碌一天的小镇人还喜好在傍晚泡个热澡。此刻,笑园澡堂就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沿着狭长的的笑园巷子走到尽头再往右一拐,这就到了东门著名的笑园澡堂。进了澡堂大门先得在柜台买筹子。所谓筹子,其实就是洗澡凭证。筹子分若干等级,价格最便宜的更衣室只有几排平面矮柜,浴客进去脱衣置于柜上,随即下池泡澡,速战速决即可归家。价格稍贵的更衣室分置单人躺椅,椅上备有毛巾被,浴后可稍作休息;而价格最贵的更衣室配置的是单人沙发躺椅,椅旁配有茶几。浴客可随意泡壶茶,再买包花生米。进得这种等级就浴的客人,往往一呆就是个把小时。他们虽也洗澡,但更在意的是那份休闲的惬意。浴客领了自己选择的筹子近入更衣室,立刻就有服务员迎了上来“又来一位,里边请!”一边吆喝着,一边接过客人脱下的外衣,麻利地套上衣架,随手又抄过一根叉棍,只听“嗖”地一声,外衣被挂上了几米高的高架。抬眼望去,但见沿天花板一长溜外衣随风摇曳着,既整洁,又安全。浴客稍作停顿,随即准备更衣下池。这时服务员“啪”地一声,又扔过来一双木质洒地板,浴客捡起套上脚、迈开步。随着一片“呱嗒呱嗒”行走的美妙声音,浴客依次进入雾气腾腾的瓮堂。

这瓮堂是一间带有穹顶的建筑物,壁上有一处罩上玻璃的墙洞,内置照明的灯具。灯光昏暗,正好适宜减轻浴客相互袒露的羞涩与尴尬。瓮堂内回声响亮,有人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京剧唱段来。堂内设有大小浴池各一个。小池热水滚烫,池上置有木格,便于浴客躺上熏蒸。大池热水适中,多数人于此深入水中浸泡身体。良久出汗后,浴客可请人帮助搓澡。只见搓澡人手卷毛巾,拉开架势、循序操作,不消片刻,浴客身上就被搓出来一大堆肥肥的类似橡皮屑一样的污垢来。有细心人这时还带来了丝瓜瓤打肥皂,这物件既起沫,又下脏,不一会儿浑身上下被打点得干干净净。

瓮堂外有清洗的场所,在当时没有自来水无法冲淋浴的情况下,笑园澡堂备有两口大缸,浴客自己动手,自缸内舀水冲洗干净即告成功。

“呱嗒呱嗒”回到更衣室,立刻就有人递上热毛巾擦脸干身。有需求者,这时可请专人来修脚除老茧;而多数热气腾腾、精神焕发的浴客则慢慢穿着衣服,准备稍息片刻打道回府了。

撩开门帘,走出笑园澡堂,一阵清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街市上早已是灯火阑珊,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传来阵阵饭香。只听肚子里“咕嘟”叫了一声,嘿,还真的饿了!

 东门人一天三顿以晚饭最为讲究。劳碌了一天的人们下班基本是自己烧菜。除了鸡、鱼、鸭、肉、青菜、萝卜等家常菜以外,东门人还特别喜欢吃野菜。什么荠菜、马兰头、枸杞头、菊花脑、芦蒿、茭儿菜等等,常是时令尝鲜佳肴。当然偶尔也喜欢沿途带一份盐水鸭或猪头肉之类卤菜回家佐饭下酒。那时卖卤菜的商家喜欢沿街摆一副带玻璃罩的摊位,里面各色品种一应俱全。顾客点好自己中意的品种后,卖家捡起置于一大砧板上,操起快刀匆匆切好,随手又抓过一张鲜绿的荷叶,松松地包裹起来交给顾客。卤菜的醇厚加上荷叶的清香交织在一起,使人忍不住打开先尝上一口再动身。

东门鸡鸭加工厂当时还有一项便宜生意颇受欢迎。那就是对外出售煮盐水鸭的汤料。几分钱即可买一份回去烧青菜。在计划经济时代,这可说是价廉物美的绝佳菜肴了!

入夜,买馄饨的生意也颇为红火。馄饨挑子一头是木质的白案,摆放着混沌皮和肉馅,另一头则是火炉加烧锅。顾客来买馄饨,现包现下,立等可取。只见卖家在容器里放好葱花佐料,加上滚汤,然后用漏勺兜起在烧锅里飘起的馄饨,轻轻往里一倒,一份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馄饨就送到嘴边了。

打着梆子、沿街叫卖的是酒酿元宵。一声声吴侬软语使人很容易估计卖家是苏南来的小贩。每当梆子声起,由远及近,嘴馋的孩子就催促家长赶快动身去买,唯恐耽误了他朵颐之快。

清晨,除了烧饼油条外,沿街流动叫卖的还有一种特色小吃,那就是一种叫做“蒸儿糕”的米粉制品。只见卖货的小挑子放有一个个木质的茶杯大小的容器,在里面填上调好的米粉糊,然后置于开水烧锅上用蒸汽蒸。不长时间,米粉糊长高成熟即可食用了。这蒸儿糕质地松软、口味略甜,食之方便、老少咸宜,非常受大家欢迎。

大白天受大家、特别是孩子们欢迎的还有许多沿街叫卖的小鲜果、小零食。例如,东门地区那时特有的“鸡头果”,学名叫芡实。记得有一位右眼稍带斜视的老奶奶,臂挎腰顶着一个硕大的竹篮,里面用小棉被包裹着刚煮熟还冒着热气的鸡头果。小孩子捏着几分钱叫住她后,老奶奶停下脚步,打开包裹,用小茶杯装上一杯鸡头果往小孩手中一倒,小孩捧着一大把香喷喷的美食高高兴兴地走了。

炸爆米花又好吃、又好玩。一只风箱、一座小火炉,炉上支着一架金属的炸弹一样的爆米花机。操作手往里倒入玉米粒后,盖上密封盖,然后左手开始前后推拉起风箱,右手顺时针摇动旋转起爆米花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能量聚集,待压力表达到一定数值后,操作手从容地支起爆米花机,套上手柄准备开启密封盖。此刻周围一片寂静,大家捂起耳朵静候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只听“嘭”的一声,一团气雾凌空腾起、久久不散。操作手随即一掀机器,一大堆颗粒饱满、味道香浓的爆米花滚了下来。早已按耐不住等候在一旁的孩子立刻放下捂耳的双手,兴高采烈地把爆米花装袋回家了。

最为有趣的是每年桑葚成熟的季节。在街道边、在学校门口,一排排提篮的小贩竞相叫卖“卖桑叶果哟!”“瞧我的多大!”“我的最甜!”刚刚离家上学的孩子,个个吃得嘴上满是桑葚果的紫色或红色,大家互相追逐着、嘻笑着,身后传来一阵阵欢快的脚步声。

围绕着人们的衣着需求,东门相关的产业从染坊、到布店,再到裁缝铺、成衣店,可说是应有尽有,竞相开放。

著名的东门染坊就坐落在左所大街85-91号。这是一片共四扇大门的老房子。只见它青瓦白墙,门面宽阔。作为明清徽派建筑中的代表性范例,老人们常称之为清闲门面。这恐怕是因为它不似其它前店后院的建筑,大门口不直接做生意而略显清闲的缘故。迈进大门,进入眼帘的是带有一圈木雕栏杆的跑马楼和圈楼中透亮的天井。如今楼上栏杆漆面陈旧,墙面阴暗潮湿。虽颓现一种衰败气象,但整体气势依然显露出当年主人雄厚的家底和显赫的地位。再往后即是染坊作业的后场。少年时我曾在后场与玩伴游走嬉戏,特别是在晒布场晾晒各色染布的高架下奔跑穿行时的感觉,似风行、似电闪、似鱼儿竞游小溪、似飞鸟掠过山林。驻足仰望蓝天,白云浮动,天空像在旋转。凝神近观眼前,风吹布摇,大地忽明忽暗,阳光时隐时现。中午的烈焰透过随风飘动的各色染布,瞬间呈现出万花筒般的瑰丽色彩,使人沉醉在童话一般的世界之中!

东门染坊染出的各种布匹以手感柔和、色泽纯正、颜色持久而享誉四方。其中尤以绿布见长,故民间传有浦绿甲天下的说法。据说当时在人情往来之中,东门染坊的布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种馈赠礼品。

东门的布店也曾盛极一时。据说当年左所大街上最大的一家布店名叫“庚源”,地处鱼市口不远,可惜在一次抢布风潮中被人纵火而毁于一旦。同样毁于火患的还有秦炳卿的“久大布庄”。父亲年轻时曾在久大布店学徒,后来做会计时,布店已经从几家联营迅速走向了公私合营。当时各店家竞相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庆祝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完成,秦老板们也相继年迈而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少年时我曾随父亲去拜访一对年老的夫妇,见面时让我叫“二娘娘”和“二姑爹”。二姑爹似乎耳背,端坐一旁沉默不语。二娘娘慈眉善目,哆哆嗦嗦从一个饼干罐里摸出几块酥糖让我解馋。这一对夫妇似乎就是秦老板伉俪抑或秦氏家族的嫡系传人。

那个年代 ,东门人称买布叫“扯布”。一个“扯”字,非常形象地展现了布匹买卖的动作和过程。顾客在陈列柜中挑中合意的布料后,营业员“刷”地抽出这卷布料,往宽大的柜台上一放,随口询问起顾客买布料的用途。遇到没有经验的顾客,往往会给他们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比如门幅稍宽的布料或两条裤子套裁可以省些尺寸之类。一切谈妥之后,营业员扬手扯住布头往上掀抖了几下,布料卷随之滚动起来,瞬间摊出一大堆布料来。看看差不多了,营业员拿出长尺,一五一十地丈量起来。量到商定尺寸后,营业员捏住终点,往后再让出寸把的长度,问声“剪不剪?”得到肯定答复后,营业员先是剪出一个小口子,然后果断地抓起小口子两边,“哗”地一扯,一快布料就这样整整齐齐、利利索索地准备交付了。

随后是开发票付款。那时的收银台没有电子设备,现场出纳就靠一只算盘清算各类繁杂的进出款项。为了方便顾客 ,不少商店在店面角落搭建了一座高高在上的收银台,在出纳员伸手能及的高度架设了若干条铁丝做成的滑轨,每条滑轨上安装一副带有铁夹子的小载体。营业员开好货票后,把票款一起夹上小载体掷向出纳员。而出纳员算好账后,把发票连同找零一起掷回营业员。这样买卖双方都不用动脚,整个交易就这样顺利完成了。铁丝滑轨往往是成放射状通向四面八方,在生意繁忙时,小载体在店堂高处来回穿梭,响声不断,整个店面像个小飞机场一样热闹非凡。

 日常生活离不开竹木器物。东门的竹器社就坐落在左所大街下街两处斜对门的场所。东面是一处露天空场,专门堆放从外地运来的各式竹料,有时也摆放些大件的制成品。西面的大屋是主要作业场地。只见下料的工人操弄着锯条、篾刀,根据设计裁剪下各种材料以备使用。只见锯条上下推拉,竹料根根挺拔坚实;篾刀左右削批,竹蔑条条柔如纤绸。特别是篾青,光面闪亮平滑,背面雪白整齐,是编制各种竹器的上好材料。

另一处做大件的工人正在忙着给各种构件做整形,有些需要做直角弯曲的材料还需去除内径、留下外径,然后用火慢慢熏烤加以弯曲;需要相互连接的材料则要做好榫臼和榫头。整个结构用的多是竹钉竹卯,尽量不用或少用其它别的材料。待构件全部齐备后,工人们循序拼装,逐渐成型,最后铺装好篾青面料,一张漂亮的竹床或竹椅就做成了。这种竹床或竹椅夏天最受老百姓欢迎。那时没有空调,三伏天酷热难熬,无奈之下,找一张竹床躺下纳凉。无论你翻来覆去,汗湿却不粘身,那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物件!

编织各种竹篮竹筐的场地最为热闹。工人们有男有女,大家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地编织着、交流着。只见蔑条在手中上下舞动,竹蓝在脚下频频旋转。一件件产品从雏形变成了成品,一件件成品又变成商品,最后变成居民手中的生活用品。在农田、在菜场、在商店、在粮站,人们肩挑竹筐、手挎竹篮。竹器工人为他们编织出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和希望。

东门的木工常常散见于各家各户盖房、打家具的场合。据说在业内,盖房子架梁、做门窗的活俗称“大木”;打家具、做一般木器的活则称为“小木”;还有一种做精细雕刻、工艺模型之类活计的称为“细木”;而箍桶、做圆盆的活计则称之为“圆木”。人们最常打交道的应该是“小木”。“小木”的组合一般是一个师傅带一到两个徒弟。师傅负责设计、组织和指挥,同时那些精细活、关键活要亲历亲为。徒弟们主要是打下手、出力气,在实践中学手艺、长本领。“小木”的工艺无非包括锯、刨、凿几种,最后组合拼装。下大料时要拉大锯。先是由师傅用墨斗吊好准线。相传还是鲁班爷发明的墨斗,其实就是一个里面浸着一卷线绳的墨汁盒。准备使用时,拉出浸好墨汁的线绳,在木料上根据量好的尺寸两头拉直,再捏住线绳猛地一弹,一根漆黑鲜亮的准线就这么打印成功了。两位徒弟据此咬好锯口,一上一下拉开了大锯。呼哧呼哧备好大料后,师傅又安排刨平框架用料和板材。不像当今木工使用现成的木工板,那时推刨子可是一项最起码的基本功。只见操作者弓步站立,双手不停前推后拉。不时还要眯眼找平,随时调整用力方位。不一会儿,工作台下涌落起一大堆散发着木材芬芳的刨花, 而操作者早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再看看木料,却真是逐渐光滑平整起来。凿榫眼、做榫头的活一般是由师傅亲自来做。凿眼要用凿子和小锤,锯缝要用细的锯条。师傅平心静气、精心雕琢。全部成功后,再带领着徒弟们逐一组装、细细打磨。一件件家具就这样有模有样地矗立起来。

与这种木工游击队并存的还有正规的东门木器厂。那里的设计水准、机械化程度和产品的商品化程度更高,但对市场的适应性,有时似乎是游击队更强、更灵活些。

 

 生活离不开竹与木的恬静和安详,同样也离不开铁与火的刚强和炽热。铁经烈火冶炼与锻造,才能百炼成钢,才能成材有用。

鱼市口东北侧街面上一对师徒打铁锻造的火热场面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光线昏暗的临街小铺。铺子一侧,生着一个带有烟囱的火炉。炉下风机鼓动,炉中炭火正旺。火中几块小铁锭在高温中慢慢由黑变红、由硬变软,火候似乎到了。只见师傅吐了一口吐沫,左手操起一只火钳,夹起一块铁锭朝铺子中间铁砧上一放,右手“叮”地一锤径直砸将上去。一旁的徒弟早已整装待发,随着师傅“叮”一声,徒弟“噹”地一下,双手抡起的大锤也猛地砸向铁锭。声音起伏,火花飞溅。后面的过程就是“叮叮噹噹”不断变换节奏的打击乐了。快板时紧锣密鼓如疾风暴雨,慢板时从容镇定若将军踱步。师傅不停地调节着铁锤用力的角度和节奏,徒弟则随机应变,努力做到既得心、又应手。师徒二人动作协调、配合默契。此时炉火更旺了,火光映红了整个铺子,也映红了师徒二人满是汗水的脸。只见师傅手下的铁锭,早已变成了一件锄头模样的锻件。锄头做好了,锄柄如何安装呢?只见师傅又把一块长条形的锻件放进炉子里加热变软,然后夹起锻件,顺着铁砧端头的曲面左右敲弯。真的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一个事后再焊接上锄头、套住锄柄的马蹄型构件转眼就这么巧妙敲成了。师傅趁势夹起锻件猛地往旁边水盆里一淬,只听“嗤”的一声,一团水汽腾起又逐渐散落。一套普通农具的锻造过程就这样顺利结束了!

炉火继续熊熊燃烧着。小火炉叠影变成了大高炉,大高炉又叠影变成了高炉群。1958年,中国的大跃进年代,东门这个偏僻的小镇也卷入了这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狂潮。那时是全民动员,大炼钢铁。家家户户被动员收集废铜烂铁,找不到废铁者不惜砸锅撬锁主动捐献。小孩子们被动员在大街小巷、房前屋后,到处寻找耐火砖料以备急用。在曹营关的大操场上,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座炼铁高炉来。白天,这里是人来车往、马达轰鸣;入夜,则是铁水奔流、钢花飞溅,烈焰映红了半边天空,昭示了一个又一个热情似火的不眠之夜。记得,我曾随学校组织的小宣传队前去工地慰问。在一间简陋的广播室里,我们透过麦克风向日夜奋战者朗诵自己创作的诗句。音乐激昂、字句铿锵。整个工地回荡着我们稚嫩的声音,传递着我们热情奔涌的期望。

然而,这个世界往往不能事事尽如人愿。因为经济发展不能光凭愿望和热情,而必须严格遵循客观的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由于片面强调钢铁发展,结果造成了国民经济严重失衡。因此大炼钢铁的狂潮来得快,去得也快。曹营关大操场的高炉群很快被迅速拆除,恢复了昔日青山绿水、和风宜人的恬静风貌;而人们的头脑也迅速冷静下来,剔除了狂热和浮躁,恢复了理性、睿智的小镇人常态。

东门人的车马出行也曾经历了急剧变换的历史变迁。除了步行以外,最早见到的载客车辆是所谓黄包车。长长的车把停车时高高翘着,指向天空。载客时,车把式按下车把,待客人上车坐稳后,抄起车把即可上路。记得当年经常碰到一位长满络腮胡子的老伯,头戴一顶旧毡帽,脚穿一双布草鞋,笑容可掬地迎来顾客后,他二话不说,立刻健步如飞直奔目的地。遇到过桥上坡时,老伯步履放慢,气喘加粗,客人往往不忍而下车助推,这时双方不免要谦让客气一番。长此以往,社会风气不再容纳这种“一方出力流汗,一方坐享其成”的交通方式,逐步改进为双方都坐着、看上去比较平等、速度也比较快的三轮车。三轮车的时代持续并不久,公共汽车就昂首开进了小镇。记得最早的汽车站就设在东门染坊后面、紧挨后马路的空场地。这样西南至南门、浦口,北至花旗营、工地,人们走亲访友、业务往来,一下子方便、热闹了许多。六十年代初期,受石油短缺的影响,汽车纷纷驼上了一种鼓鼓囊囊的煤气包。就在这时节,东门交通还曾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复古风潮。我一位同学的父亲不知何故突发奇想,毅然引进了一套漂亮的马车在小镇赫然亮相。只见那高高的长着黑缎子般皮毛的骏马、悠长的镶着红缨的马鞭、伴随着滚滚车轮一路叮当作响的铜铃,漂亮的车厢、整洁的座位,车老板也是礼帽黑衣,一路吆喝着招揽乘客。那时节真是人头攒动、顾客盈门,大家都以坐一次马车为小镇的时尚事情。

东门人的交通还面临着一个过江的问题。在长江大桥还未建成的时候,唯一的通道只有经浦口坐轮渡过江。每当去南京城里办事,就得起个大早,先赶汽车,再搭轮渡。半个小时一班的轮渡,上船时似千军万马络绎不绝,下船时似开闸放水潮涌潮落。未进得城,已是满头大汗,筋疲力尽。

东门人一般无事不坐火车。但实际那时津浦线停靠林场的慢车可以载客到东葛、乌衣、滁县甚至蚌埠、徐州一线。有少数钓鱼者周末垂钓,竟然扛着鱼竿、拎着鱼篓,乘坐火车朝去晚归,一时也在街头传为趣谈。

货物运输也大体经历了人力板车、三轮货车、手扶拖拉机和汽车等几个发展阶段。但对东门来说,更具特色的应该是水路船运。

 作为曾经的漕运码头,朱家山河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仍然经长江进出运货的船舶。承载的货物有水泥、黄沙、粮食、山货、陶瓷、纺织品等不一而足。

每每在石桥附近见到停泊的船家,靠岸搭上一块宽宽的跳板,徐徐卸下载来的货物后,他们并不急于启程。大约是要接洽回程的业务,或是上岸购置必要的物品,甚至抽空看上一场电影后再扬帆起航。这时人们看到的水上人家是宁静、温馨的。

这一条船上的船老大此刻似乎并不在船上,一位看上去是女主人的年轻妇人跪坐在船侧不停地擦洗着甲板。经桐油刷过的甲板被擦得油光铮亮,妇人仍不停歇。这时睡在船舱摇篮里的婴儿突然“哇”地哭了一声,妇人赶紧过去给孩子把尿,随即又撩起衣襟,毫无顾忌地掏出奶头塞进孩子口中。婴儿片刻便又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妇人轻轻放下孩子,赶紧又淘米洗菜、点火做饭。一阵阵炊烟从船舱冉冉升起,在周边弥漫片刻,又逐步消散。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阵阵诱人的米饭香。这时,船老大也适时地赶到。远远地看他扬起手中的一条鲜艳的花头巾,一路兴奋地喊道“我买回来啦!”女主人闻声会意,三步并作两步就跨出船舱迎上前来。清风吹拂的笑脸,就像一朵迎春绽放的花!

启程的时刻到了。只见船老大收起跳板,拔起船锚,解开缆绳,然后缓缓升起船帆,随即又抄起一根竹篙,往石桥边上一块巨石上轻轻一点,女主人在船尾适时地把持着船舵。只见船只蓦地一转,方向正朝着河水中央。船老大开始一左一右交替地撑起竹篙,船只渐渐加速起来。清风扬帆,白浪分涌,水上人家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航程。

此时若是逆风重载,是需要请人背纤的。曾在朱家山河上看过背纤的动人场景。一根粗粗的纤绳,串连起一行五六个背纤者。他们个个弯腰弓背,一步一声船工号子,一步一个清晰的脚印。纤绳深深地嵌进他们裸露的肩胛里,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每条肌腱都迸发着巨大的生命张力。面朝着夕阳,他们浑身散发着热气。汗珠在他们脑门上凝聚不动,他们就像一组活动着的铜铸雕塑,在河岸边湿滑的泥泞中艰难地负重跋涉。

沉甸甸的货船在他们的牵引下逆风而动、缓缓前行。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在暮色逆光中遥看远去的船和背纤者,就像一幅凝重的木刻,又像一组稚拙的剪影。画中货船渐行渐远,画中人物由大变小,由清晰变模糊,最终消失在茫茫雾霭之中……

往期回顾

张鸿度 | 东门记事(1)

张鸿度 | 东门记事(2)

张鸿度 | 东门记事(3)

点击这里复制本文地址 以上内容由趣钓网整理呈现,请务必在转载分享时注明本文地址!如对内容有疑问,请联系我们,谢谢!

相关内容

模板文件不存在: ./template/plugins/comment/pc/index.htm

Copyright © 2012-2024 趣钓网 版权所有

钓鱼比赛视频 | 高手钓鱼视频 | 海钓视频 | 台钓视频 | XML地图 | HTML地图

qrcode
返回顶部
X趣钓网

截屏,微信识别二维码

微信号:

(点击微信号复制,添加好友)

  打开微信

微信号已复制,请打开微信添加咨询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