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女人太强势，老公有家不敢回，女儿安慰爸爸：离婚吧，我跟你

女儿怔了一下，仿佛没明白我在问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说：“我跟王德伟是一个班的，我们班居然还有俩我幼儿园同学。你记得吗？一个叫丽娜，一个叫小梅。”王德伟就是小伟的大名，女儿的幼儿园同学我肯定是不记得的。我诚实地摇摇头，说：“这回我就能记住了。”

“这个学校挺好的，谢谢你啊，爸爸。”

谢我？为什么？我含着米饭一脸蒙圈地看着她。

“这学校不是你让我选的吗？”她笑嘻嘻地看着我。

“哦，这有什么可谢的，是你去上学又不是我。”

“还有啊爸爸，我没钱了，今天买虾花了两百多。没想到虾这么贵啊！”

我也没有算这才过了几天一千块钱就没了，就又掏了一千块钱给她。

自从搬过来，女儿的房间就常年关着门。我连想往里看一看的想法都没有，毕竟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万一有什么不想让我看的东西呐。

一周过完了，单位通知我要出差。

其实我以前很喜欢出差。出差再忙也像放假。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哪能让我十四岁的女儿一个人呆着啊——虽然平心而论，就算在家我也没做什么。

我就红着脸敲了隔壁的房门。

对门家只有王大哥一个人。王大哥这个人，我们认识十几年了，我都没怎么见他说过话。他在附近一个小学做体育老师，工作性质还比较轻松，每天下班都准点回到家，像个影子一样游荡在家里。他两口子很有意思，太太是嘴巴不能停的代表，丈夫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代表。

我说嫂子呢？小伟呢？他说，媳妇带着儿子上课外班去了。哇，我第一次听见大哥说这么多话。我说：“我给你们带了点水果，下周我得出差，小英得麻烦你们帮着照顾一下，这回实在是推不掉了......”

“来就来呗咱们谁跟谁啊，还带什么东西，”王大哥一脸喜色，就把我往里拽：“坐坐坐，咱们哥俩聊会天儿。”王大哥一脸幸福地从冰箱里翻出来两罐啤酒，又拆了一包花生米：“咱们哥俩多少年没聊过了，趁着今天没事，咱们聊聊。”

......多少年？大概也有四十多年了吧。小英还一个人在家，我犹犹豫豫，不过盛情难却，还是坐了下来。主要是王大哥神色异常活跃，令我感到好奇。

“你呀，工作太拼。咱们现在这个年纪，哪里还拼得动哦。多休息休息，有机会咱们哥俩出去钓钓鱼，放松放松。”

“不拼不行啊，这么大一个闺女等着我养活呢。”

“我跟你讲，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一手绝活。你吃过我烧的鱼没有？”

没有。

“下回我给你烧，鲜得呀。不过这个鱼很重要，咱们得烧现杀的鱼。市场上卖的都不行，现杀也不行。咱们得到野湖里去钓，那些鱼啊，在那么大的水里头天天活动，肉可香了。”

“您还真有一手，这些我都没研究过。”

“哎老吴，你说，你这媳妇是怎么回事？我媳妇跟我说了，我也没太听明白，嗨主要是她自己也没闹明白就光知道瞎说。”

我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从何说起，感到对方坦诚地套我家的八卦，搞得我有一种莫名的必须得说清楚的感觉。

“阿香您还不知道吗，说一不二。她说要出国，我说我实在是不想去，她说那不然就离了吧，这不是就离了吗。”

“哟，两口子过这么多年了，能因为这点事没谈拢就离了？你让她甭去不就完了？”

“我是实在没法让步了，您说，又不是让我去买菜，这么大的事儿，我是实实在在的做不到。”

“阿香就不能不去？”

“她在我们家就是天皇老子，说啥是啥。她说今天我们晚饭吃shi，我们就不能喝niao。”

几口啤酒喝下去，以我三口就倒的酒量，不知不觉就讲出了这样一个形容。然而这个形容令王大哥非常快乐，他笑完了说：“抱歉啊兄弟，你说离婚嘛，总是伤筋动骨。不说这日子咱们过得有多美满，至少感情还是有的。”

感情是有的。我前妻走的那一天，她心中有气，一大早就悄悄离开了。我五点钟醒来，已经人去楼空。女儿一个人睡在床上，不知道前妻走之前，有没有站在这里看一会儿她睡觉的样子。

我女儿长得很好看。确实很像前妻年轻的时候。白白净净，娇娇弱弱。平时被老婆打扮得端庄整洁，乖巧又沉闷，满脸没什么表情，可睡着了之后真的是很可爱。她妈妈看着她这么可爱的样子，有没有落泪？

我前妻其实经常掉眼泪。说起来也简单，如果我们有什么事忤逆了她，她自会掉眼泪。训女儿，训着训着就哭起来，训我也一样。可我和女儿也如出一辙，面对她的眼泪，总是木呆呆的。这个木呆呆的态度总是令她更加愤怒，在原本的愤怒上又加上新的愤怒。虽然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在我看来，眼泪也是指责的一部分，或者说，是语言的辅助。可辅助什么呢？我们不是已经认错了吗？还要怎么样呢？

前妻走了，我和女儿单独过日子的第一天，过得特别平常。女儿去上学，我请假和岳父岳母见面，详谈后面的事。他们二老对我平静的态度也很不满。我不知道他们想要我怎样，要我痛哭一场吗？要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不该把事情搞成这样？或者，不哭也就罢了，难道我的面孔不够憔悴，难道我的声音不够哽咽？

岳父岳母和我前妻一样，最初有不满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把不满写在眼神里。可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即便知道他们对我不满，我也无法辩驳。总之，眼前堆积了许许多多的事，我跟二老一一解决。

结婚多年，我对岳父母几乎没有尽孝。他们两人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前妻在帮忙。我多少觉得有点愧疚，临别时就说：“咱们还是亲人，以后阿香不在身边，有什么事您们随时联系我。”

我的岳母这才爆发了，而爆发也不过是阴阳怪气地说：“哟，我们还能指望得上你？”

真是，跟我前妻一模一样。

处理房产，处理我和女儿的户口和学籍，这些事都是在我工作之余抽空去弄的。以前所有的家庭杂务都是前妻主导，我们配合，我也没有想过这些文书有这样复杂。忙得头昏，麻烦极了，一趟一趟跑。现在回想一下，当时同事和下属们看我的眼神好像也有点奇怪。

难道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不应该是这样光顾着忙这忙那的态度？

或者说，难道，我真的对她没有什么感情？而这样的没有感情的态度，已经令每个人都觉得古怪？

“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一块那么多年的人突然走了，能不难受吗。”我酒都醒了一半，这样回答王大哥。

聊了半晌，王大哥就决心要发挥厨艺，去做饭。我说太麻烦，他说本来今天也该是他做饭。

我就回家去喊小英，敲她房门，敲了半天不开门。我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决定给她发个微信，问她在不在家。

微信发出去女儿立刻就开了门。我看到她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耳机，原来就是这家伙使她听不到我的敲门声。

“隔壁王叔叔做了好吃的，你来一起吃吧。爸爸下周要出差，还得麻烦他们照顾你。”

女儿乖顺地让我等一下，她进屋放下耳机，稍微收拾了一下书桌。趁这一分钟，我悄悄往她屋里看了一眼。

宜家买回来的那些画框都上墙了。镶了一些黑漆嘛唔的画，隐隐可见一些白森森的脸庞。猛一看还挺阴森的。她只开了一盏台灯，窗帘紧闭。床单又是黑漆漆的，整个氛围实在有点奇怪。

女儿收拾好了，瞪着大眼睛对我说：“咱们走吧，爸爸。”

既然看到了，我便决定坦诚地问一问：“爸爸可以看看你墙上挂的那些画吗？”

女儿瞬间有点慌了，可她努力稳了稳，说：“嗨，都是瞎画的。那...你看吧，别...别骂我。”

什么，居然是她自己画的。我女儿从小没有学过画画，她妈妈说画画没有前途。我走进去看了一下，站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画框面前。

有些小小的画框，画着苍白的垂死的手，画着死去的鸟儿。最大的一张画框，画着一个被钉死在墙上的女孩子。浑身赤裸，缠绕着黑色的线。头发垂在脸上，只露出一只眼睛和一个猩红的嘴角。

手法好像不太熟练，又都是用黑色的签字笔和红色的签字笔画的。线条也歪歪曲曲。人物胳膊腿长得奇怪，女孩一点胸部也没有。可是，想要画的东西，传达得非常精准。

“这些真的都是你画的？”我问她。

透过画框的反光，我看到她站在我背后用双手把宽大的校服绞成一团。“嗨，都是瞎画的，我们同学都画，真的就是瞎画的，没什么意思的爸爸。”

我没有学过心理学，但是在每天晚上只能读书的时光，倒是看了一些心理学相关的书。我端详了这些画很久，久到回过神来时，小英都快哭出来了。

“你想不想学画画？”我问她。

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的女儿突然哭了起来。她羞耻于自己的眼泪崩塌一般发泄，就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我很诧异，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站在那里看着她哭。可女儿越哭越凶，到后来站也站不住了。

我想，一般的爸爸是不是应该去抱抱她？

可正在我犹犹豫豫伸手的时候，门铃响了。恐怕是王大哥来催了。

我只好丢下瘫坐在地上的小英，跑去开门，对王大哥解释说小英现在有一点习题还没做完，做完我们俩就过去。

“等你俩啊，我做了葱烧鸡，可香了，你闻见没有？！”

等我回到房间，女儿已经不哭了。

我蹲下来看着她，她艰难地擦着眼泪。

“小英.....”我结结巴巴地说：“爸爸很笨，你知道的。但是你有什么心里话，想跟爸爸说的，你就......可以说个试试。爸爸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开导你，反正你说一个试试，至少爸爸都会听着。”

小英看着我，眼泪又默默落下。她惊惶地赶紧擦掉了，然后笑着说：“我再准备准备，我一定会试试的，你放心吧爸爸。”

她又低着头擦了一会儿脸，然后说：“咱们俩别干瞪着了，您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这一天晚餐吃得很愉快，所有饭菜都非常可口，王大哥果然不是吹牛。可王家太太回来后，还是挑剔起来：“怎么还没做好饭啊？我们俩出去那么长时间，还说回来就能吃上饭呢。哟你还喝酒了？你跟老吴你俩喝酒啦？”

果然，王太太和小伟一进门，王大哥就马上沉默下去。太太追在屁股后面滔滔不绝地问了半天，他等太太都问完了，回答说：“嗯。”

吃饱喝足，相谈甚欢，从王大哥家里出来，我问小英作业做完没有，有没有功夫我们俩去散散步，吃太多了，消化消化。

“走啊，走啊。”她说。

在她很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这个小区里玩。我前妻坚信幼儿要经常在户外才不会得近视眼，所以无论如何，不管想不想玩，都得在小区里呆够两个小时。

我和小英在小区里走着，一开始没什么可说的，可过了一会儿，小英突然说：“爸爸，你真能让我去学画画？”

“为什么不行啊？”

“那我想学素描，从最基本的开始。达芬奇不是画了好多好多鸡蛋吗，我也想画那么多的鸡蛋。我想慢慢一点点打好基础，然后当一个真的画画很厉害的人。”

“挺厉害啊，”我敬佩地说：“像你这么大的小孩一般不都是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吗，准备这样一点一点来的不多吧？”

“这是我们美术老师跟我说的。她说我有天分，想让我好好学。一口吃成胖子那是虚胖子，我想当一个瓷瓷实实的大胖子。”

她笑得好灿烂啊，我看着觉得高兴，就说：“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画画。“

“后来是怎么了？”她说：“哦，我妈不让你学？”

哈哈哈，她妈又不是我妈，我说：“那会儿我还不认识你妈呢。当时大人都说学会数理化才走遍天下全不怕，其他的都没用，我觉得有道理就干脆不学了。后来刚认识你妈不久，我还给她画过一张画像，后来也不知道丢哪去了。”

“我妈看见你画的画像说什么？”

“她说把她画丑了。”我们父女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我就问她：“那你是不是自己都想好了要去哪儿学了？”

“我就想跟我们学校的许老师学，她自己开了一个课外班，其实是帮高考那帮人备战的。她说我想学就每周三次去画室直接画就行了，想画画没别的，就是得提笔，下笔，就画，什么也别怕。”

“你想好了就行，多少钱爸爸都给你出。这不是小英的梦想吗，对吧？”

“对，是我的梦想。“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我问她，“脸怎么突然垮下来了？”

“没事啊爸爸，嗨。不就是个业余爱好吗，我先学着呗，当个爱好呗。”

嗯？不是说是梦想吗？不是要当瓷瓷实实的大胖子吗？怎么突然成了爱好了？

我也没多问，散了一会儿步，随便聊了一会儿她小时候的事，我们就回到家，她说作业都写完了，就准备洗漱睡觉。

我说完了晚安，就看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犹豫。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小小一个人靠在门框上对我说：“爸爸，你怕不怕妈妈突然回来？”

噗，这是什么话？“妈妈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愁眉苦脸，看不出一丝高兴，“可是妈妈回来了我肯定就不能学画画了。如果学了一半又要停，那还不如不学了。”

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想，她自己做决定就好了。她妈妈回不回来，谁说得好啊。谁能揣测天皇老子的心啊。

可她的这番话，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机场，出差整整一周，第二周的深夜我才回来。到家时，女儿肯定已经睡了，我悄悄地整理行李。要说在家里悄悄做事这件事，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能刷碗洗盘子，不出一点点声音，连水声都听不到。这都是在女儿婴儿时，睡眠浅，只要睡着了，前妻就不让我发出一点点声音，这样练出来的。

可行李收拾到一半，女儿开门出来了。

“啊，爸爸你回来啦，怎么一点声也没有，”她困得迷迷瞪瞪：“我出来上个厕所。”

我手足无措，站在厕所门口，等她冲了马桶出来，见到我吓了一跳。

我鼓起勇气把囤在心中整整一周的话告诉她：“闺女，爸爸想对你说一句话。你想学画画就去学，妈妈回来你也可以继续学。爸爸跟妈妈已经离婚了，你的监护人是我。爸爸来保护你的梦想，你放心吧。”

女儿没有太大的反应，她说：“好。”然后就回屋去了。

于是，我的女儿开始学画画了。我带她去文具店，买了画夹，铅笔，橡皮。暂时可能只需要用到这些，她说等素描画到一定程度才开始画色彩，到时候再继续买。在画室画画，每周三天，画到八点。画室地方挺偏的，我听了觉得不太放心，就早点下班，把还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去做，先直接赶到画室去接她。到得有点早，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左右，陆续有一些高中生从里面走出来。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仔细一看我吓了一跳，里面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的“女孩”其实是个男的。披着长长的头发，耳朵上带着大钻石耳环。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小英，老师跟她一起出来。我来接她没跟她说，把她吓一跳。

“以后你学画画我尽量来接你，这个地方不太安全。”我诚恳以告。

“您是吴英卿的爸爸是吧？”女儿学画画的老师，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身材消瘦，一头小小的卷发蓬蓬松松，使她脑袋看起来特别大。

"老师您好，我是吴英卿的爸爸。“我跟老师握手。

我的车子停在大约一公里以外的巷口，既然碰上了，我提出先把老师送回家。

“小英现在是画室里最小的，不过可不是我教过的最小的孩子。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些学生里有一个从7岁就跟着我学画了。我建议您不要给孩子太多的压力，不要一开始就想着考学什么的，毕竟她还小。咱们打好基础，一定要保有对绘画的兴趣。”

我对画画没什么研究，只能随便闲聊：“您觉得小英现在开始学会不会有点晚？”

“不晚，您现在开始画都不晚。这东西没有什么童子功。”

“我挺惭愧的，一个当爸爸的，刚刚才知道孩子喜欢画画。”

“爸，要是一年以前您知道我喜欢画画，敢跟我妈对着干吗？”小英在老师面前显得很放松，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我好像第一次看到她像一个14岁的小孩儿。

“当时可能不敢，不过咱们总能想出对策来。”

“画画这个事，每天都得画，跟你学琴是一样的。来到画室你就认认真真地画，不来画室的日子每天也要画点什么。想画什么都可以，回头带来画室给我看。”

小英很开心。老师家离画室不远，把老师送到家之后我和小英回家，路上，小英对我说：“爸爸，我想申请每个月拿固定的零花钱，别我没钱了找您要。这样咱俩心里都有个数。”

我说那你觉得每个月给你多少合适？

她说每个月一千吧。

我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500块钱，但是小英提出每个月拿一千块钱零花钱，我倒觉得不太够。现在坐车吃饭包括买菜都这么贵，万一我顾不上，孩子身上没钱怎么行。但是她说以前就够了，我就答应了。给零花钱的日子定在每个月1号，除了这一千块钱零花钱之外，如果有什么她特别想要又比较贵的东西就直接跟我申请。

这事定了，小英又突然说：“爸爸，妈妈跟您联系过吗？”

...按说我前妻去英国也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了，还真是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没有离过婚，觉得离了婚的两口子好像也不应该联系。但是被女儿这样一问我才突然想到，就这样一个字也不联系，真的正常吗？不说她担心不担心孩子、担心不担心我，毕竟孩子的事以前她可是事无巨细殚精竭虑的。可她呢？她好吗？

我翻出她的微信，看了一下她的朋友圈。什么也没有。

“我妈不会把您删了吧？”

我给她发微信：“我和小英想问候一下你，看你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

发出去，提醒我：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放下手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情景。

她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删掉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删掉的？翻看前面的聊天记录，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知道，我们做夫妻时的对话全是这样的：

“回家吃饭吗？”

“不回了，晚上有饭局。”

“回家吃饭吗？”

“回。”

“早一点。”

“好。”

最后一条记录，是在我们开家庭会议讨论要一起去英国，结果讨论失败，她提出离婚的那一天下午。她说：“今天回家吃饭吧？我们说点事儿。”

这条信息发出来的时候，谁知道这会事最后一条信息。谁知道从此之后，她和我们居然会相隔几千公里，居然会这样不相往来。

我和小英面对这个事实，都沉默着。到家了，我停好车，跟小英一起上电梯。

“你想妈妈吗？”我问她。

“我说不好。”小英说，“我妈去英国之后我觉得特别特别放松，觉得简直过着天堂一般的生活。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真是太棒了，真应该给自己放一挂鞭炮。但是时间越来越长，我又经常梦见我妈。梦见她训我，梦见她在哭。我就想，是不是太混蛋了。我妈为我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我怎么能这样抛下她呢，她得多伤心啊。

走进家门，我给小英倒了一杯水。我发现凉水瓶里被小英放了几片柠檬，不是普通的白开水了。

“你妈妈之前对你那么严厉，真的让你觉得特别难受吗？你从来也没说过。”

小英在我们家的灯下面看着我，她说：“爸爸，你不觉得难受吗？你不也没有说过什么吗？”

我也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居然是甜的。我皱了一下眉头，实在喝不惯甜的水儿。接着我想了想小英的问题，然后诚恳地对她说：“我不觉得特别难受。你妈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天底下这样的媳妇、这样的妈妈也不只有她一个。有她在，咱们家大小事都井井有条，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有这样......那样一个家。有时候我挺感谢她的，也庆幸自己能找到这样的妻子。”

“爸爸你好像在汇报似的，真的假的，你真这么想，为什么经常躲着不回家？”

我经常躲着不回家？我仔细一想，有点脸红：”工作确实是忙，你看我现在不也忙吗。“

“我感觉不太一样。以前你回到家什么也不说，感觉是尽可能地躲起来。但是现在说不清楚，反正不太一样。”

“是不一样，毕竟没有人训我了。”我嘿嘿笑起来，觉得自己挺不正经。

“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早就想跟我妈离婚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所以终于把她给踹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真的很惊讶。“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妈离婚。”我想这可能是一个好的时机，要好好对小英说一说我们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整件事，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你妈妈提出的要求，我没办法满足。是，我承认，她提出离婚我觉得应该就是一种威胁的手段，但是我没办法啊，真的没办法啊。”

“可是你一次也没有劝过她别去了，从来也没说过舍不得她。我觉得你要是说一句不愿意离婚，哪怕你拖延一阵子，我妈也不会被你逼到最后真的一个人走了。”

我说服不了她啊。我想。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我没能对着小英说出口。

我知道说服不了她，所以能照做的全部照做，做不到的就不计任何后果地拒绝。可是我试过吗？好像一次也没有试过。

她说两个人要攒够三百万才能生孩子，这话我并不认同。可我也没有反驳。后来结了婚，她说我们准备要个孩子吧，年纪也不小了，那个时候存款离三百万还差得远。我觉得奇怪，也想问问她怎么几十万存款就能生孩子了，可我也没有问出口。

我问她：“你试过跟妈妈沟通吗？说你不乐意，说你难受？”

问完这句话，我觉得我问得很弱智。想到了，我就开口说道：“也是，你那么小，生下来就是这样的环境，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英其实是反抗过的。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她妈妈有一次要给她穿一条小纱裙，觉得漂亮。她就是不要穿，蹬腿伸胳膊，哭得喘不上来气，就是不要穿。可是她妈妈就在一边等着，等她哭得声嘶力竭、精疲力尽，胳膊腿都动弹不得，就迅速给她套上了。

妈妈是不可违抗的，这就是我的女儿一出生就面临的世界。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当你的监护人呢？”这句话，我终于问出口了。

小英没有回答，她垂着眼睛喝水。小口小口喝着不知道怎么做的甜柠檬水儿，终于用很小的声音开口了——这个音量我忍不住凑过去听，不然还真听不清：”其实我很感谢你，爸爸。“

“嗯？！”

“不是说别的事我就不感谢你，首先你让我学画画这个事我特别特别感激。但是这个事我更感激。是你先勇敢地提出你不去的，如果你像其他所有事一样妥协了，我就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知道说什么好。孩子说“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什么样的机会？当然是离开妈妈，离开妈妈给的控制和重压的机会。可是，她会这样说，以前是过着多么痛苦的日子？我回忆以前，我为什么没有看到。我真的哪怕是认真看过一会儿我的孩子吗？

“我很抱歉。”我说，“爸爸以前没有管你，没有帮过你。”

“是，”没想到女儿这样说：“我其实也恨过你来着。爸爸你记得吗，有一次我妈忙着炒菜，你经过我房间的时候看到我正在偷偷看漫画？”

(未完待续)